對話.互動.分享

2010年10月25日

特府與九○後年輕人「對話」。對話即是西方講的 Dialogue,因此也流行「互動」( Interaction)。對話即互動,而互動,也就是耶教白人社會所稱的「分享」( Sharing)。香港中環是英語學術詞彙的殖民地。

心甘情願做殖民地當然好。因為什麼對話啦、互動呀、分享呀,美式詞彙,其實全是廢話,三流的崇洋,畢竟比開坦克鎮壓,或者把亂說話的「知識份子」抓去凌遲割千刀「文明」。人和畜生的分別呀。

台上擺兩張椅子,一隻茶几,一個主持人,兩套黑色的阿曼尼行政工作服,兩杯清水,硬件學足,洋人的急才,就沒得抄襲。

女高官論香港的樓價:「結婚不一定要買樓」,她以為好 Cool──「西方」的年輕人,不一定都即刻要置業的。但台下九○後反駁:「女友話冇樓就唔嫁」。

無論怎樣抄襲「西方」的外表,必在「文化」的核心上觸礁。華文成語「安居樂業」,「西方」的斯德哥爾摩和奧斯陸,沒有中國和阿拉伯暴發戶的熱錢,樓價不會漲,人家的年輕一代,就不必急着買房產。

「女友話冇樓就唔嫁」,女局長沒得反駁。香港的嫁女餅廣告,找了女明星劉心悠做代言人,口號:「嫁,就是給女孩一個家。」
非常的 Chinese,港男有給港女一個家的義務,「給一個家」,自然不是在深水埗老人籠屋的同一所舊大廈,或旺角新填地街新到東北妹吹做全套三百元的黃招牌樓上,租一個小單位共賦浪漫的意思。

所以美式 sound-bite,不是那麼容易模仿的。譬如,「九一一」的上午,總統布殊在哪裏?他也在「對話」,在佛羅里達州一家幼稚園,與三歲小孩說故事,美國的小孩,一定不會向總統投訴買不起房子,最多會問布殊:我明明戴了套,她偏偏有了孕,總統叔叔,我們怎麼辦?

* (陶傑)

戰爭花紅

   by陶傑 2010.10.21 黄金冒险号 from 苹果日报
  
  民族主義情緒大爆發,大陸憤青渴望戰爭,全國喧囂:「中美必將一戰」、「中日終須一戰」,最後,中國與全世界都必有一戰。

  「民意」如此狂熱捧場,身為局外人的閣下,先摸一摸澳洲或加拿大護照在不在,然後搬一張櫈子,坐好,熱切期待。

  只要不成為炮灰,對於活着的人,戰爭最大的好處,是為市場──不錯,在一個經濟至上的時世,一切都是市場──帶來大量荷里活電影:從「碧血長天」到「雷霆救兵」,齣齣好戲,戰爭造就了一代偉大的導演和演員:尊榮、湯漢斯、史匹堡、夢工場的創作人是戰爭的最大得益者。

  麥克阿瑟、鐵血將軍巴頓,還有日本的山本五十六,都在銀幕上成為浪漫英雄,並延續了生命。連總統奧巴馬最近炒了美國阿富汗戰事司令麥里托的魷魚,也令人聯想到當年的杜魯門辭退麥克阿瑟。

  然而很奇怪,戰後荷里活的戰爭片,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抗擊納粹為題的很多,以越戰為背景的也不少:「獵鹿者」、「現代啟示錄」、「榮歸」,但很少西方戰爭片說韓戰的故事。

  韓戰有三萬三千名美軍犧牲,四百萬韓國人遭到殲滅,美軍在北韓投擲了六十五萬三千噸炸彈,而在太平洋戰爭中,包括轟炸東京,美國只投擲了五十萬噸。

  歐美的現代史課本對韓戰不感興趣,反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到今天還是電腦遊戲和玩具的主題。因為在市場心理學中,第二次世界大戰有明確的敵人:希特拉的形象邪惡,還有屠猶的悲劇,都發生在大西洋和英法海峽的彼岸,一切如在眼前,所以記憶猶新。

  韓戰爆發在遠東,許多人不知道朝鮮半島是什麼地方。韓戰沒有面譜色彩鮮奇的人物如希特拉、邱吉爾、羅斯福,以西方為中心的視點,韓國的李承晚、金日成, 中國的毛××,即使加上史達林,焦點不明,都是文明世界之外的小角色。美國捲了進去,韓戰的英雄主義感( Heroism)不足。

  荷里活的導演,是戰後的一代,越戰在大學徵兵,史匹堡和哥普拉的同學,都到越南入伍去了,因此越戰雖然一樣是對化外之民的征伐,對於戰後一代的創作人,有切膚之痛。

  所以歐美電影中對敵方和德軍甚至日軍尚有人性的刻劃,像波蘭斯基的「鋼琴戰曲」,還有「桂河橋」和「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講越戰的荷里活片,越共面貌模糊,因為以西方的視點,越共稱不上是人,不值得荷里活編劇家費筆墨塑造角色。

  韓戰更無一席位,只有中國憤青有一份執着。這就是西方的「歧視」了,但 So what?我們是消費者,誰的電影好看,就掏腰包捧誰的場,只要跑得及時。

劉曉波是中國貨

2010年10月20日

在東京的反華示威遊行隊伍中,竟然有日本人拱着釋放劉曉波的示威牌,揚長而過,鏡頭一瞥,還以為是中國內地的示威隊伍。成都和西安反日示威,湧湧然入目的盡是罷買日貨,叫日貨滾的標語。假如有人舉起釋放劉曉波的橫額,哎,被組織而來的所謂學生群眾,天曉得懂不懂劉曉波是 100%咱們同胞中國貨,萬一以為姓劉的傢伙是大和族,大概就是被中國拘押的什麼日本記者諸如此類探聽中國情報的敵人,斯時,震天的口號夾攻之下,劉曉波三個字甫出口,接着喊出來的很可能就是「滾出中國」的口號。然而,這樣黑色尷尬的場面到底沒出現,不知道算是悲還是喜。

日外相振振有辭,表明尖閣諸島,寸土不讓。在主權議題上,日本並不佔有特殊有利位置。可是,一提劉曉波,日本打蛇隨棍上,菅直人最早發聲,叫中共放人。再下來,內閣夾定,任何國際場合,絕不放過機會,宣稱尖閣諸島不屬於囚禁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國家,乃係人道至上的真理,主權容或爭議,極權無論如何,必須全球總動員唾棄。日本上了劉曉波這張好牌,在釣魚台賭局穩佔了上風。而國內所謂的抵制日貨潮,是一場鬧劇。想想同胞們嬌貴的孩子敢不敢喝內地愛國奶粉?香港的日本牌子奶粉貴一大截,掃貨的內地師奶怎麼不手軟?

* (陳也)

朝鮮隊世界盃新陣容

2010年10月20日

北朝鮮的金正日傳位給兒子金正恩,金正恩前譯金正銀,據說會引起金正日另一兒子金正男的權爭。話說世界盃朝鮮隊的教練名叫金正勳。一大堆金正 X,使人想到這極權國家流行的名字都取「金正」啦,就像文革時許多人的名字都取「 衞東」一樣。

不久前,大陸網民為朝鮮隊擬了一個世界盃陣容:前鋒:——金正射、金正過。中場:——金正跑,金正傳,金正斷,金正帶。後 衞:——金正鏟,金正頂,金正搶,金正盯。守門員——金正撲。
其後,有網民補充以下段子:韓國隊一看朝鮮隊公佈了世界盃參賽陣容,也緊急公佈了自己的:前鋒:鄭在射(諧音正在射),鄭在過;中場:鄭在跑,鄭在傳,鄭在斷,鄭在帶;後 衞:鄭在鏟;正在頂,正在搶,鄭在盯;守門員:鄭在撲;教練:鄭在看;替補前鋒:鄭在急。

再有網民補充有關中國隊的段子:中國隊厚着臉皮打出學習世界先進足球理論的旗號,也公佈了自己的世界盃觀摩陣容:前鋒:葉想射(諧音也想射)、葉想過;中場:葉想跑,葉想傳,葉想斷,葉想帶;後 衞:葉想鏟,葉想頂,葉想搶,葉想盯;守門員:葉想撲;教練:葉想看;替補前鋒:葉想急。

另一有關朝鮮隊的笑話是:在世界盃比賽時,由於朝鮮隊第一場對足球王國巴西,居然在終場前打進一球只輸一比二,於是教練向球員表示,比賽的真正指揮是親愛的領袖金正日,結束賽事後回國,金正日同志會接見全體隊員。不料第二場比賽對葡萄牙大負七比零。於是平壤的通知說,現在金正日同志不接見隊員了,改由他爸爸金日成接見。

* (李怡)

絕 色

2010年10月20日

張愛玲熱,身後十多年,仍未冷卻。中國許多學者教授,自然看不順眼,問:自「五四運動」後,難道文學家只張愛玲一人?

巴金、魯迅、冰心、朱自清、丁玲,「文學家」當然不止一人,但經過時間的淘汰,白話文初興的年代,流傳得至今日而仍值得讀( Most readable)的,確實只有張愛玲一人。
不止是文學細膩的觸覺,還有膽識。鄰國發動侵華戰爭,愛國抗日,成為流行的口號,左傾份子乘機把馬列無產階級的政治塞進來,喝令文學創作,只准以「愛國」為主題,這個時候還鴛鴦蝴蝶,就是毫無血性。

但張氏偏偏不 Buy這一套。她自認是小女人,小女人不太懂得男人陽剛的大道理,她對國家民族的興亡,興趣不大。除非寫作需要設立身份和愛國指數的入場門檻,小女人不准做作家,但這樣一來,就沒有了創作自由。

小女人也可以寫小說的,只要寫得精緻,令人有共鳴。張愛玲招人妒恨就在這裏,她敢這樣說:

「我們對於戰爭所抱的態度,是像一個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雖然不舒服,而且沒結沒完地抱怨着,到底還是睡着了。」

有人熱衷於上戰場,但在現實中,對於朝代更迭,只是換了個皇帝,更多「老百姓」漠不關心,今日發掘出八國聯軍攻入北京的舊照片,八國聯軍從城門底下一條垃圾溝渠攀斜坡而上,四周的北京平民,遊手好閒圍觀,一點沒有青筋暴現的「同仇敵愾」反抗。

張愛玲沒有加入圍觀,她只是「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睡」,創作的題材不由一個強權來指定,中國內戰的時候,國軍天天在前線捐軀,國運告急,還珠樓主照樣一面在抽鴉片,一面寫蜀山劍俠,沒有人說他是冷血麻木的賣國者。

擁張愛玲的人,不要只情迷她的長衫旗袍,要欣賞她的勇氣。這一點,「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張氏與魯迅相同!

「在香港,我們初得到開戰的消息的時候,宿舍裏的一個女同學發起急來,道:怎麼辦呢?沒有適當的衣服穿。」如果閣下是糞青,看到這一段自然會開駡,但張愛玲寫不出愛國的激情,寫不出來,或者不在乎,不等於不愛國,也不等同叛國,創作要寫真實的感情,張愛玲在冷漠中看個透透,所以在「赤地之戀」之後,她走了出來,經香港移民美國。

張愛玲是個很 Odd的作家。中國人追求一致,像北韓千人操聽指令,一起翻弄着手上的畫板,忽然有一塊,顏色不一樣,就會引起噪動,張愛玲是那塊沒跟隨一千人行動的畫板,一小片很 Odd的顏色,其他的板塊,沒人記得了,只有這線孤高。

*(陶傑)

如何讓中國人民高雅起來?

 
   社會上出現呼聲,掀起“反三俗運動”,“三俗”指低俗、庸俗、媚俗,先拿一個相聲演員開了刀。

    反“三俗”,站在一個品味的高地上,也不能算錯,或許先有人受了美國人那麼一刺激:美國的《時代》周刊,最近把中國喜劇演員小沈陽定性為“最惡俗的中國男人”。小沈陽成了中國形象的國際代言人,不但不會愁眉深鎖吟詩萌志,也從來不仰望星空憂國憂民,毫無知識分子風骨,性征不彰,形態陰柔,衣著鮮艷,形象妖媚,比起幾十年前從“雙槍將李向陽”開始一路下來的革命英雄,確實是低俗、庸俗、媚俗的“三俗氰胺”,洋人看了笑話,覺得中國男人就是這碼子貨色,也難怪叫人心中有氣。

    “三俗”是要反的,但不能低估民間的阻力。首先,歷史上凡在人民群眾之間流行的事物,一定帶點俗氣。譬如發源自陝北的扭秧歌,有多少“藝術水平”?隻是幾個農民大媽排成方陣,手舉紅花,在單調的鑼鼓聲中重復簡單的踏步動作,比起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天鵝湖》,恐怕很難說是代表了人類的“先進文化”。六七十年代一度流行的語錄歌,其中一首,不斷重復一句歌詞:“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如此作品。有多典雅?恐怕今天再“唱紅打黑”也不敢再在電視上表演這首當年火紅年代“紅中之紅”的紅歌之冠。

    大導演馮小剛說:“我的電影是拍給中國人看的。”潛台詞就是馮導想通了,從此不會再夢想上威尼斯走紅地毯了,拍電影時再也不會迷失在藝術的小資領域,隻拿外國人的獎項,而沒有了中國人民的票房。《非誠勿擾》就是在中國人的品味與智商程度范圍內的好電影了:最后一場戲,幾個中國男女乘坐郵輪,航向大海,在望遠鏡裡看見金燦燦的股市像焰火一樣爆進出白花花的銀子。這樣的結局:錢、錢、錢,代表了中國人的共同理想,比起“苟令國家生死以,豈以禍福避趨之”之清雅,“三俗氰胺”的含量極高,卻廣受當今市場歡迎。

    一個民族的整體文化修養高,文娛作品形成的市場自然雅。法國電影沒有一出是俗品,因為法國從總統到文化部與地方官員,從小在藝術與音樂的氣氛中長大。美國好萊塢的電影多雅俗共賞,通俗之余,又有深遠的人文主題,反而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裝飾輝煌,一座銷金窩,氣氛最為庸俗,但美國文化中的“拉斯維加斯層次”最受中國游客歡迎,開到澳門特別行政區,還使澳門提升“國際品牌”地位,與來自東歐俄羅斯的金發三陪洋妞一樣,成為珠江口岸外的一顆明珠。

    西方的文化品牌,之所以成為品味高尚的軟力量,與人家獨特的文化氣質有關。德國奔馳汽車就是一個品牌,由奧地利的一個貌似電影明星裘德·洛(Jude Law)的金發青年企業家駕駛,開在阿爾卑斯山的陽光裡,這樣的廣告畫面,能挑起中國小資中產的消費欲,何等高雅。相反,若由一個剃小平頭、戴一副墨鏡、胖胖的手腕上扣著一串蜜蠟的北京暴發款爺來開,又何等惡俗。可見,人家西方名牌在中國打廣告。絕不會亂挑代言人。

    瑞士聖伯納犬,在歐洲是人類忠誠的朋友。形象何等高貴﹔在中國則淪為狗肉店的籠中難民,等待屠宰,又何等俗賤。馬克思主義在北歐吸收了西方人權和民主的價值觀,成就了瑞典芬蘭小國寡民,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何其淡雅﹔換了另一種土壤,如紅色高棉統治下的金邊,同一理論基礎,則演化為暴力屠殺,又何等腥俗。

    在社會上推雅打俗,不是壞事,但恐怕在“先富起來”的財色追逐之間,陋俗成性,惡俗入骨,市場時興在夜總會的貴賓房唱卡拉OK,叫大家改穿一襲文人長衫,吟誦杜甫的秋興抒懷,有很大的難度。電視劇《紅樓夢》的黛玉裸死,俗不俗?也很有爭議。裸露不一定低俗,敦煌飛天壁畫就裸露。法國大革命時期的畫家戴維 (Jacque David)的名作《馬拉之死》,描述革命領袖馬拉在浴缸遇刺身亡的一刻,這位革命領袖其人,丑陋無比,長了一身膿瘡,但在戴維筆下,為了意識形態的宣傳,把馬拉美化,裸死的畫面,“美”得像天使,但200年來,觀眾如想起這位領袖生平之殘暴,把許多無辜的人以“共和國公敵”為名送上斷頭台,看見隻會覺得惡心。

    當局反“三俗”,苦心一片。反俗最宜由英雄模范做起。出身血統,越是高貴,越要帶個頭。如果一身肥腫,不扣紐扣,還到處題詞亮相,一手鋼筆字像小學生,就會誤導人民群眾,以為這樣的形象高雅。

    慎防下一代的氣質“小沈陽化”,是提升國民素質的急務。這條路任重道遠,宜循序漸進,出國的游客尤應注意:首先,西裝要穿好,寧願頭發涂蠟,向后梳整齊,寧願木無表情,也不要齜牙咧嘴,喧嘩吐痰。在普世的品味價值引領下,下一步再學美國奧巴馬之揮洒自信,英國卡梅隆之高貴儒雅,即興講話,魅力四射,人文修養,四方景從。這樣,百年之后《時代》周刊的中國人形象,就會是學貫中西、氣吞國際,帶有紐約倫敦底氣的大北京與大上海,不再是花花綠綠的什麼小深圳小沈陽了。

by 陶杰 from 南風窗 2010年18期

文學的功能

2010年10月17日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沙說:讀文學,可以抗拒極權的洗腦。

此話說對了最多一半。首先是要看哪一國的文學。中國文學兩千年,許多詞家詩人,他們也從小讀文學,看紅樓夢和桃花扇長大的人,不見得能抗拒強權,反而屈服於專制,或變成奴才狗腿,中國知識份子郭沫若即是典範。

中國文學有太多哀傷,缺乏激情,即使偶有一兩篇如正氣歌,反抗蒙古人侵略,卻並無反抗極權,因為文天祥至死也向南宋的趙家朝廷效忠,宋朝的皇帝再開明,始終還是極權。

拉丁美洲文學多反抗的主題:聶魯達的詩,培格的小說「蜘蛛女之吻」,馬奎斯的「百年孤寂」,看了令人血脈澎湃。本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南美洲作家,眼中的文學是拉丁美洲作品,不要誤導世界:許多國家的文學,不但無助於抗拒極權的洗腦,這些「文學」本身,像中國文化大革命時農民作家浩然的「金光大道」和「艷陽天」。就是極權洗腦的工具。

讀英國文學,多一點抗拒極權洗腦的營養抗體。奧威爾的「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是其中雙璧。但是也要看讀者的智商,如果把「動物農莊」當童話,把「一九八四」當科幻,看了之後還會是老天真,像中港台學院裏許多教英國文學的講師教授。

所以民國時代,讀通了英國文學的幾位,像梁實秋,一九四九年都不會留在北平,因為梁先生終生翻譯莎士比亞,莎劇裏有教人識別極權的抗體。錢鍾書也讀了許多英國和歐洲文學,見識就差了一點,沒有移民,但終究懂得閉嘴,沒有昧着良心像郭沫若一樣做許多下賤的事情,像他的字號,叫做「默存」。

為中國文人所輕視的武俠小說也有抗拒極權洗腦的作品,像金庸的「笑傲江湖」和「鹿鼎記」,還有倪匡的「六指琴魔」。但覽賞文學,也要有水準的市場。總的來說,讀文學令人豐富了感情,讀哲學令人思考清晰,讀史學令人鑑古識今之愚妄。香港是個做生意的地方:數理化工商管理的書籍多,文史哲沒有人讀,這樣的社會,不可能有成熟的民主制度,但沒有民主,也是死路一條。英國人熟讀奧威爾,內心都知道,文學是名山大業,許多名堂,妙在不必說白點破,泡一盅茶,合上作品之後,笑賞周圍的囂鬧,洞若觀火,文學至少教人看透,包括謊言,而看透就好。

*(陶傑)

開香檳

2010年10月15日

紐西蘭七級地震,一個人也沒死,南美洲的智利礦井倒塌,幾十個礦工困在地底兩個月,終於安全救出,全體工人生還。

世界上的蠢人和壞人氾濫成災,但幸好還有些優秀的人群,在野蠻和兇惡之中,提供了高尚的人事和情操。

智利的礦井,採用歐美的建材,結構堅固,即使煤坡倒塌,沒有把人活埋。

出事之後,礦工因在地底,叫天不應,很自然地,工人之中出了一個領袖,他的性格比較剛強,臨時指揮行動,他鼓勵工人用有限的地下水源,先給自己洗臉,,不要哭哭啼啼,保持人的尊嚴,在心理上,先立於不敗之地。

弟兄們馬上服從他的領導,在礦井下開朗、樂觀、大家談天說笑話,等待救援。他們沒有誰不服氣誰,四分五裂自相踐踏,行為像第三世界:明明大家都在地獄裏,活得如螻蟻一樣廉賤,其中一個,忽然天上掉下來一個獎杯,其他人一臉煤灰,即開始自相殘殺,互捅刀子,面部五官扭曲,喧嘩一片:憑什麼是他,當了老大?

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智利礦井裏那幾十個南美洲工人的生死。人救出來了,一個也沒有死,大家拍手歡呼,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幸好,上帝原來優先地選擇性地,回應了一些比較優秀的民族在苦難中的禱告。

美國的奧克利公司向礦工捐出一批墨鏡,怕他們在黑暗中困頓七十日,眼睛適應不了烈日。

美國 UPS 航運公司,免費運載救援的鑽孔機。還有,希臘一家礦業公司的老闆,為出事煤礦的所有工人,包下一個來希臘渡假的酒店免費食宿,等大家到醫院檢查完畢,醫療完成,馬上動身。

還有智利的總統平納拉,民選,在全體礦工獲救的那天,他說:「這一夜,生命征服了死亡,希望戰勝了痛苦,我們永誌不忘。」( This is a night we’ll never forget, one when life vanquished death, and hope triumphed over anguish)

這是善良和勇氣勝利的一星期,因為智利的礦工得到新生。他們在黑暗的底層,漫無天日,渡過的,幸好,只是六十九天,而不是不見盡頭的兩千年,叫全世界都開香檳。

*(陶傑)

劉曉波炒飯

2010年10月15日

開香檳被控襲警,雖然此警是中聯辦門口警

衞那個警,亦足以榮登本年度最噴飯的新聞榜首。開香檳射出那條檳柱,有幾大殺傷性,是明年搞笑諾貝爾獎其中一項研究核心。香檳一經「定罪」,天曉得多影響銷路,酒商雖則沒有地產商那麼惡,不過也不能坐視利益受損而不理。酒商搵酒癡唐唐出面,向那位「射顏」受害人作出「私了」的和局建議,是擺平風波的上策。而香檳能否擺脫襲警污名,要看中聯辦怎麼辦,向街坊派香檳,周末舉辦快樂時光任飲,是不錯的補鑊措施。

開香檳有罪,為劉曉波得獎而號召飯醉的中國同胞,不少亦短暫失去自由。飯醉、醉飯皆身不由己,這是中國崛起的盛世現實,與 GDP無關,

CNN再問溫家寶三千次,至死方休,他可以斷言告訴你,咱們共產黨不吃挪威三文魚,中國人民幣就是比你們的好使好用。明年中國人自己搞一個比諾貝爾獎更牛的,獎金翻兩翻的,頒獎會場比奧斯陸大千倍的,晚會裏出席的美女比北歐三代人加起來多出幾個億的,夠瞧了吧。

市民為劉曉波開香檳,他在牢中常犯胃病,插翼難 high。劉霞說獄方通融,讓他用一隻小磁爐,翻熱飯菜。嗯,劉曉波啊,你愛人劉霞和許多山寨劉霞喊你吃飯。天涼了,這個冬季超寒冷,記住,得閒炒炒飯。

* (陳也)

盛事之爭

2010年10月14日

特區政府企圖斥資四百五十億,爭辦十三年後的「亞運」,引起全港反對,包括一向親中保皇的政團,令人意外。
特府為何要以這種方式來加強社會「凝聚力」?理由很簡單:主權移交十三年,「經濟轉型」失敗,香港還是靠殖民地末期英國人給你度身設計的炒股炒樓的經濟模式為生,立法會坐大,政黨事事分權,貧富懸殊無法解決,只有靠「盛事」來彰顯政績了。

亞運會不會「帶動運動風氣,加強港人體質」?香港三十年來,前有李小龍,今有葉問甄子丹,有電影商品和傳媒天天在「帶動」,香港的功夫片,連荷李活也承認一席位,香港早就是世界的「功夫之都」,《葉問》兩集戲,票房五六千萬,卻又增加了幾多市民,包括八十後的青少年,投身學詠春、洪拳?
特區政府迷信數字,香港這許多年「功夫」風氣大盛,又有幾多市民因李小龍和葉問甄子丹的反英抗日感召而「受惠」,清晨五點,維多利亞公園,多了許多老人和青少年身穿唐裝,腳踢黑布鞋,唏唏嘿嘿的吆喝着踢腿練拳?
公布這個數字吧。如果就證明連自由市場電影產品的功夫詠春之深入民間,有銀幕偶像「帶動」,也無法引起香港人學武強身健體的風氣,豪花公帑四百五十億,政府用心良苦,市民搵食更苦,哪能令香港掀起全民的撐竿跳熱、擲鐵餅熱、羽毛球熱、花式跳水熱?

「推動體育風氣」,最吃力不討好。體育像音樂和藝術一樣,都要自小有一個成熟的環境。維也納街頭隨便一家咖啡店,侍應都是巴哈的專家或馬勒的欣賞人,古典音樂常識如數家珍(好在奧地利與瑞士一樣,嚴格排斥移民,否則咖啡店侍應都變成巴基斯坦裔或偷渡來的中國人,就沒有了這一層「人文風景」)。
香港的教育制度,眾所周知,從小學向上「發展」,最先「發展」掉的,就是美術、音樂、勞作,香港的學校和家長,一律稱這幾科為「閒科」。再讀上去,連體育也跟着萎縮,然後是歷史、地理、文學一類「搵唔到錢」的垃圾科目,全民一起朝醫科、電腦、金融管理這幾科天王級的職業向上爬。前宗主國英國,寄宿學校都有運動場,像倫敦的 Mill Hill和 Dulwich,田徑運動場都是國際級的面積。英美文明國家的教育制度,升讀大學,除了看你有沒有當過學生會主席和辯論隊長,就是看學生在體育方面有何能耐。英國的寄宿學校,欖球是培養成領袖男子漢的必修課,美國則冰上曲棍球,西方霸權社會的教育制度,強調男子陽剛性徵,沒有為太監奴才預留一席位。
特府企圖振作體育,積重難返,殖民地時代已經閹掉了的體育本能,如何能以四百五十億的現金來擊活?一輛車死了火,再踢十腳還是徒勞的。

中國語文的口號,最多姿多采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就是其中一則。要全民熱愛運動,不是由高官一聲令下「撥款」就能出來的,不也是要「十年樹木」地從小培養?英國的政府學校都有宏大的運動場,香港的土地,則由地產商統治,又回到老問題:寸金尺土,有幾多運動場可供使用?人家英國寄宿學校的運動場一望無際,綠草如茵,香港學校的「運動場」,像維多利亞公園一樣,沒有綠色,全是石屎地,放兩個籃球架做做樣子,特府的「推動體育風氣」,只限於官僚在中間撥款建體育館,讓雞手鴨腳的市民「休閒」之用。在這方面,民政事務局應該問財政司,先伸手要土地。沒土地,學校無以小班,學生無以德智體並進。
香港的中產家長,至少還會把子女送去學鋼琴、小提琴、芭蕾舞、考英國皇家學院的試(對不起,又是英國,有人說我言必老英,好像很「親英」,再次聲明,我只是為香港人忠實反映他們自己的心理深層現實),特府斥資六百億搞西九文娛中心,請來倫敦巴比肯中心前主管來當「文娛港督」,尚且還有一絲生機,香港的「體育事業」,卻連家長這點虛榮的主動性也沒有,美術、音樂、勞作、體育,都是「閒科」,辦亞運豈非比搞西九更加海市蜃樓?
還有,管治特區的,都是「社會精英」,精英應該為民以身作則。請問曾班子有幾人是體育健將,哪怕是業餘,拿得出哪一樣體育的絕活,敢在七百萬市民面前表演一通?

譬如美國前黑人女國務卿萊絲,能與馬友友一起,在白宮演奏鋼琴;英國保守黨前主席艾徹爾( Jeffrey Archer),是著名的小說家,六十年代在牛津讀書時,是百米賽跑好手,曾出戰一九六六年倫敦世運會,為國家奪得金牌,這就是文武雙全的政治精英了,中國蟻民即使有姚明做偶像,也只羨慕他有錢,不會自己也打籃球。
然後,才是亞運這盤四百五十億巨賬,如何翻本了。這只是最基本的爭論:且不算十三年後的通脹,特府似早已投降,聲稱「亞運會蝕本」。
為什麼一定要蝕本?真正的「國際盛事」,如世運,如歐洲盃,如英超聯,一定國際關注,出售電視轉播權,即已賺大錢。英超聯在香港的電視落地權,代價十四億,因為香港人熱捧英國。
世界對「亞運」沒有興趣,因為「亞洲」是一個低俗的標籤,歐洲盃賺錢,英超聯賺錢,因為「歐洲」和「英國」是文明世界的品牌。連「英聯邦」也號召力不足,因為第三世界搭沉船,運動會上座率可憐,印度人也不捧場。連日本在一百年前都以「脫亞入歐」為榮,亞洲的運動會,連亞洲國家也不會以重金購買轉播權,因為不想看,就易淪為一場關起門來的自慰。

香港背靠祖國嗎?不如十三億一起玩:特府先向大陸各地電視台「揼心口」,血濃於水,從黑龍江到拉薩,一方有難,萬方支援,二千多個電視台發揮汶川地震的同胞愛,一齊以高價向特府購買衞星轉播權。這樣,亞運必定為香港帶來進賬,特府斥資四百五十億,「打造」世紀場館,亞運收檔之後,還可以列為「自由行」項目,像鳥巢、水立方,供大陸旅行團在金紫荊廣場拍完手豎 V字的合家歡之後,再來香港的亞運奢華運動場館,繼續喧嘩參觀。
沒有這堆支票,簽定兌現日期,亞運必然大蝕,即違反基本法第一百零七條:特府理財,「必須量入為出,力求收支平衡」,小心社民連搞司法覆核,控告政府知法犯法呀。

辦亞運,不必延長諮詢,答得出以上這五六個核心問題即可。
中國人喜歡威威。奇怪的是:十三年後,即使辦得成,剪綵開幕的,絕不是現在的特府班子,將來摘桃子威威,另益別人,又何苦呢?
但通過撥款也不難,四百五十億中,暗藏兩億,在立法會賄賂買票亦可。貪污是中國人和第三世界最熟悉的行為語言,張五常大師說:中國經濟增長,貪污功不可沒。繞過廉政公署的英式法治思維,換副腦筋,反而辦得成。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