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合璧

 　　2008-03-28  陶傑@黃金冒險號
　　
　　小馬哥當選總統，第二天馬上拜祭父墓，要告訴爸爸這個好消息。
　　
　　台灣的民主，好玩在這樣一點點Fusion的感覺。美國總統和英國首相當選之後是不會「回鄉祭祖」的，最多只上堂。小馬哥要報告先父這個喜訊，但父親已經歸天，在靈界應該無所不知，不告訴他，他也在上面早已俯瞰得一清二楚。祭父靈，好像是把一個睡着了的父親叫醒。
　　
　　中國文化有沉重的包袱，其中一件，叫做「揚名聲，顯父母」，兒子當了顯赫的人物，父母是抽水的第一人，其次就是「衣錦還鄉」，鄉親也跟有面子，成為第二層舔風光的許多得益人。
　　
　　有一次，與外國朋友講到這個問題我說「衣錦還鄉」是沒有英譯的，直譯叫Goinghome,dressedinfinesilk。外國人士大惑： Gohome就gohome罷了，還穿上絲錦做甚麼？而且，大學畢業，得到一級榮譽，父母來出席畢業禮就夠了，回到愛爾蘭的故鄉，為甚麼要一個鎮的人，連同教區牧師也一起出來，為你感到光榮？
　　
　　如果馬英九不祭父，副總統蕭萬長不回嘉義去祭祖，民主在全世界都完全一樣了，完全一樣，是不好的，只要議會民主一人一票的精神普世一致，世界各地，這個贏了，可以祭祖，那個勝選，也可以脫衣跳到池塘里游一圈來慶祝，西式民主為宗，世界的風俗傳統為副，大同世界，就是這個意思了。
　　
　　祭父亡靈的時候，兩個女兒跟著，哭成淚人。她們留學美國，馬英九的兩位千金沒有嫌父親此一舉動老土，乖乖的跟著去。她們沒有跑到蘭桂坊跟一幫竹升朋友竟夜狂歡，穿一條吊帶裙子，凌晨四點鐘擁鬧著醉醺醺出來。她們一點也不像MaggieQ，沒有香港中環精英在英美留學回來度假的子女一般德性，但她們跟英美的大國民一樣玩同一級的民主遊戲，在這方面，台北比香港才是更真實的「國際城市」。
　　
　　因為「國際」絕不介意你贏了大選祭父宣慰的，「國際」還會好奇地問：帶去的肥豬肉、燒雞、橘子，放在父親的靈前，他會不會吃？只要選舉是公正的，跟「國際」的一套一樣，「國際」寧願你在玩這個遊戲的細節上更加Chinese，這一點，絕對不老土，反而是你的驕傲。
　　
　　但這等道理，在台灣以外，有幾個人懂！一眾當了人大政協的爸爸，在北京舉手「投票」，他們從英美回港放復活節假的小孩泡蘭桂坊，滿嘴陳冠希式的溫哥華英語，但這個世界，還是會疼小馬哥的那兩位小公主。

總統夫人

　　 (陶傑) 03月24日
　　
　　馬 英 九 當 選 ， 東 亞 地 區 ， 有 了 一 位 像 樣 一 點 的 總 統 夫 人 。
　　
　　沒 有 人 記 得 馬 英 九 的 太 太 是 什 麼 樣 子 。 她 不 愛 曝 光 ， 不 十 分 美 貌 ， 一 頭 短 髮 ， 樣貌 帶 一 點 台 北 誠 品 風 格 的 中 年 知 識 份 子 味 ， 像 大 學 學 生 會 那 個 默 默 幫 著 會 長 處 理 瑣碎 事 的 副 主 席 。
　　
　　馬 太 太 的 最 大 貢 獻 ， 是 令 台 灣 女 人 心 理 平 衡 。 小 馬哥 他 長 得 那 麼 俊 ， 他 選 老 婆 的 眼 光 卻 很 一 般 ， 自 己 的 姿 色 比 她 突 出 ， 因 此 ， 將 來 一旦 有 親 近 小 馬 哥 的 時 刻 ， 自 己 也 有 機 會 的 ， 就 是 不 相 信 小 馬 哥 是 個 吃 素 的 小 和 尚 。
　　
　　台 灣 最 新 的 總 統 夫 人 ， 就 這 樣 令 台 灣 女 人 充 滿 希 望 癡 癡 等 下 去 ─ ─ 等小 馬 哥 厭 倦 了 這 位 相 貌 平 庸 的 妻 子 ， 等 小 馬 哥 離 婚 恢 復 單 身 ， 等 一 個 其 實 永 遠 不 會降 臨 的 機 會 。 一 切 都 是 虛 妄 ， 但 女 人 有 時 是 虛 妄 的 動 物 。
　　
　　領 袖 要 為國 民 帶 來 希 望 。 馬 英 九 的 太 太 ， 為 台 灣 女 人 帶 來 希 望 。 他 沒 有 理 由 不 愛 腥 的 。 如 果他 的 婚 姻 一 直 穩 定 ， 各 樣 的 風 言 風 語 開 始 在 女 人 之 間 流 傳 ， 不 是 關 於 他 的 天 賦 能 力， 就 是 他 私 下 的 性 傾 向 是 另 一 個 秘 密 。
　　
　　小 馬 哥 的 太 太 面 目 模 糊 得 剛剛 好 ， 而 且 還 為 他 生 下 了 同 樣 模 糊 的 兩 個 女 兒 。 雖 然 家 庭 美 滿 ， 婚 姻 穩 定 ， 台 灣 女人 在 潛 意 識 裏 就 是 拒 絕 相 信 小 馬 哥 的 聖 潔 ， 但 是 在 意 識 裏 ， 人 人 都 認 定 他 是 一 位 清廉 先 生 ， 包 括 他 的 性 生 活 。
　　
　　這 就 是 總 統 夫 人 的 形 象 智 慧 。 囂 霸 如 美國 的 希 拉 莉 ， 生 怕 全 世 界 的 人 不 知 道 她 也 是 耶 魯 的 高 材 生 ， 她 不 讓 男 人 專 美 ， 她 對政 治 有 一 套 獨 特 的 見 解 ； 或 者 柔 弱 如 陳 水 扁 的 太 太 吳 什 麼 ， 一 副 楚 楚 可 憐 ， 要 勞 煩總 統 丈 夫 當 眾 把 她 抱 上 輪 椅 ， 她 兩 臂 圍 著 老 公 的 肩 膊 ， 目 泛 淚 光 。 兩 個 女 人 的 姿 態和 演 技 都 過 了 火 。
　　
　　這 位 馬 太 太 卻 略 有 不 同 。 她 令 人 難 忘 之 處 ， 正 在於 容 易 令 人 遺 忘 。 她 越 是 Nobody ， 當 丈 夫 當 了 總 統 ， 越 像 Somebody 。 模 糊 之 處 ，泛 起 一 絲 輪 廓 。 這 位 第 一 夫 人 開 始 變 得 有 一 點 Philosophical ， 雖 然 這 樣 可 能 是 過份 的 解 讀 ， 但 她 的 謙 卑 ， 襯 得 起 總 統 這 個 Title ， 有 時 色 彩 濃 艷 處 ， 在 空 白 的 地 方。

戲味最濃的地方

　　 2008-3-21 黄 金 冒 险 号 陶 杰
　　
　　中 國 女 星 遭 到 封 殺 ， 比 她 資 深 的 另 一 位 女 明 星 說 ： 希 望 她 渡 過 困 境 ， 事 情 總 會 成 為 過 去 的 。
　　不 可 能 說 得 再 白 ， 誰 都 明 白 這 兩 位 女 士 的 處 境 。 陳 沖 的 評 論 ， 在 沉 靜 之 中 帶 着 一 絲 荒 涼 ， 要 在 中 國 生 活 過 的 人 ， 才 可 以 體 會 這 句 話 隱 含 的 淒 楚 。
　　
　　對 於 同 行 ， 這 句 話 已 經 是 最 大 的 精 神 支 持 了 ， 在 那 樣 的 環 境 ， 中 國 女 人 處 世 ， 學會 了 最 大 的 含 蓄 ： 忍 着 點 吧 ， 好 妹 妹 ， 事 情 終 會 成 為 過 去 。 細 味 之 下 ， 有 一 句 潛 台詞 ： 中 國 女 人 富 有 驚 人 的 韌 力 ， 是 封 殺 不 了 的 。
　　
　　在 一 個 人 面 極 端 現實 的 社 會 ， 一 旦 遭 到 「 點 名 」 ， 朋 友 都 掩 着 鼻 子 躲 得 遠 遠 的 。 昨 天 還 跟 你 有 說 有 笑的 人 ， 把 合 同 遞 過 來 哀 求 你 簽 署 的 老 闆 ， 約 好 請 你 飛 過 來 出 席 剪 綵 開 幕 禮 的 生 意 伙伴 ， 一 夜 之 間 可 以 通 通 蒸 發 。 電 話 再 也 接 不 上 ， 因 為 留 下 了 顯 示 的 號 碼 ； 對 方 的 秘書 推 說 老 闆 在 開 會 ， 有 空 再 回 覆 。 天 地 間 孤 伶 伶 一 個 人 ， 沒 有 知 心 友 ， 沒 有 心 理 輔導 師 ， 沒 有 聲 援 的 婦 女 壓 力 團 體 ， 走 在 街 上 ， 連 一 頭 流 浪 狗 看 見 你 ， 也 那 麼 靈 性 ，低 頭 嗚 叫 一 聲 ， 夾 着 尾 巴 ， 掉 頭 走 得 遠 遠 。
　　
　　但 是 中 國 女 人 是 不 懼 打壓 的 ， 不 然 就 沒 有 那 麼 多 傳 奇 故 事 ─ ─ 幾 年 前 ， 她 還 是 一 名 村 姑 ， 怎 樣 搭 上 攝 影 師， 躍 登 大 銀 幕 ， 然 後 跟 大 導 演 傳 出 緋 聞 ， 正 當 人 人 都 以 為 他 倆 是 郎 才 女 貌 的 一 對 ，忽 然 她 現 身 在 北 京 三 里 屯 ， 與 一 群 洋 人 打 得 火 熱 ， 然 後 轉 戰 香 港 的 蘭 桂 坊 ， 目 標 鎖定 為 香 港 一 名 富 家 公 子 。
　　
　　最 後 ， 她 是 怎 樣 跨 越 太 平 洋 ， 成 為 華 爾 街一 家 跨 國 企 業 的 上 市 公 司 副 主 席 ， 並 且 在 比 華 利 山 買 下 一 座 眺 瞰 洛 杉 磯 的 莊 園 的 ，到 這 一 點 上 ， 江 湖 傳 聞 有 幾 個 版 本 ， 有 的 美 麗 如 童 話 ， 有 的 不 堪 得 令 人 難 以 置 信 ，浪 漫 和 權 術 交 纏 ， 總 之 十 年 磨 劍 ， 士 別 三 日 ， 她 有 望 入 主 白 宮 成 為 下 一 屆 美 國 的 第一 夫 人 。
　　
　　這 一 切 ， 是 中 國 女 人 的 一 身 絕 活 ， 不 要 問 她 怎 樣 做 到 這 一切 ， 不 要 研 究 她 的 跳 棋 技 藝 是 何 人 所 傳 授 。 這 個 國 家 有 十 三 億 人 口 ， 有 許 多 神 奇 的事 物 ， 也 就 是 英 文 所 說 的 Marvels and Wonders ， 令 全 世 界 屏 息 靜 氣 欣 賞 ， 像 觀 看九 十 九 人 叠 羅 漢 的 雜 技 ， 你 以 為 必 然 倒 塌 的 ， 哪 知 道 最 後 一 個 人 ， 頂 着 一 隻 大 椅 子， 搖 搖 晃 晃 ， 搭 着 下 面 九 十 八 個 人 的 肩 頭 硬 是 爬 了 上 去 。
　　
　　所 以 ， 熬着 點 吧 ， 事 情 會 過 去 的 ─ ─ 這 句 話 富 有 哲 學 ， 說 的 人 不 是 假 意 ， 她 也 是 過 來 人 ， 聽者 也 銘 記 心 中 ， 一 切 盡 在 無 聲 處 ， 燈 火 闌 珊 一 片 空 靈 ， 這 才 是 戲 精 情 濃 處 。

造訪南洋賈寶玉的故鄉

 

插 圖 ： PERCY CHUNG

福 布 斯 公 布 世 界 富 豪 榜 ， 畢 菲 特 躍 居 第 一 ， 蓋 茨 第 二 。 但 在 二 十 年 前 ， 有 一 段 風 光 的 日 子 。 世 界 首 席 富 豪 ， 曾 經 是 汶 萊 蘇 丹 王 。 香港 人 近 年 時 興 去 汶 萊 ， 因 為 首 府 巴 加 灣 建 了 一 座 六 星 的 帝 國 大 酒 店 。 從 前 說 去 汶 萊， 會 被 人 笑 話 ， 年 華 十 八 ， 人 家 會 說 她 去 「 送 外 賣 」 。 幾 十 年 前 ， 汶 萊 叫 婆 羅 洲 ，去 婆 羅 洲 的 人 ， 眾 所 周 知 是 賣 豬 仔 。

今天 不 同 了 。 汶 萊 是 南 洋 的 天 堂 。 巴 拿 灣 有 一 座 蘇 丹 博 物 館 ， 進 門 就 是 一 頂 黃 金 御 轎， 由 四 十 八 名 轎 夫 來 抬 。 蘇 丹 王 年 少 登 基 ， 就 是 坐 這 輛 黃 金 轎 。
今 天 的 億 萬富 豪 買 私 人 飛 機 ， 錦 衣 夜 行 ， 在 飛 機 裡 如 何 豪 ， 也 沒 有 人 看 見 ， 何 不 像 汶 萊 國 王 一樣 ， 打 造 一 座 黃 金 大 轎 ， 每 天 由 山 頂 去 中 環 的 寫 字 樓 ， 由 警 務 處 長 率 領 三 百 警 員 開路 ， 霸 足 一 條 干 諾 道 中 ， 萬 人 空 巷 ， 爭 相 觀 賞 ， 這 才 是 真 正 的 豪 。
婆 羅 洲 的帝 國 大 酒 店 ， 一 間 普 通 房 也 超 過 一 千 呎 。 房 中 央 一 座 King Size 雙 人 床 ， 面 積 廣 大無 比 ， 站 在 床 上 打 哥 爾 夫 ， 使 勁 一 棍 ， 球 遠 遠 打 出 去 ， 到 床 的 另 一 邊 撿 拾 ， 你 會 發現 ， 離 床 邊 還 有 三 五 吋 位 。

住 在 帝 國 大 酒 店 ， 總 經 理 總 喜 歡 炫 耀 頂 樓 的 總 統套 房 。 九 十 年 代 克 林 頓 來 住 過 兩 次 。 房 中 有 私 人 泳 池 和 水 療 室 。 客 飯 廳 的 長 桌 上 有一 座 水 晶 馬 車 ， 總 經 理 說 ， 全 球 只 有 四 具 ， 另 外 三 座 在 沙 地 阿 拉 伯 ， 價 值 三 百 萬 元。
總 統 帝 王 套 房 打 開 大 門 ， 一 條 筆 直 的 走 廊 ， 經 過 客 廳 、 餐 廳 、 臥 室 、 寫 字樓 才 到 私 人 泳 池 。 由 頭 走 到 尾 ， 速 度 如 果 是 短 跑 ， 約 需 五 分 鐘 。 泳 池 天 花 板 一 按 遙控 器 ， 有 一 塊 銀 幕 緩 緩 垂 下 來 ， 供 主 客 鴛 鴦 戲 水 的 同 時 ， 還 可 以 一 起 在 水 中 觀 賞 四級 片 。
如 此 帝 王 套 房 ， 一 夜 酬 金 十 四 萬 ， 豪 是 極 豪 的 ， 但 沒 什 麼 意 思 。 泳 池、 美 食 、 水 療 室 ， 其 實 在 酒 店 另 層 都 有 。 臥 室 裡 的 大 床 ， 四 根 木 柱 ， 上 有 錦 繡 華 蓋， 像 一 千 零 一 夜 ， 又 怎 麼 樣 呢 ？ 不 管 多 有 錢 ， 晚 上 只 睡 一 張 床 。

汶 萊 還 有 豪 華 的 ， 就 是 市 中 的 大 清 真 寺 ， 建 於 一 九 九 四 年 ， 慶 祝 蘇 丹 大 壽 ， 共 有 二 十 一 座 金 塔 ， 塔 頂 黃 金 打 造 ， 號 稱 二 十 八 個 黃 金 洋 頭 。 蘇 丹 王 留 學 英 國 ， 大 清 真 寺 的 「 建 築 風 格 」 ， 中 東 與 西 洋 結 合 。 清 真 寺 的 大 堂有 左 右 一 對 彎 形 的 雲 石 大 梯 ， 倒 像 九 龍 塘 的 婚 紗 攝 影 室 。 當 中 一 條 自 動 電 梯 ， 平 時用 紅 絨 包 起 ， 原 來 是 國 王 來 拜 神 時 御 用 的 樓 梯 ， 有 點 像 故 宮 太 和 殿 前 中 間 的 大 龍 雲石 圖 案 。 文 武 百 官 、 太 監 奴 才 ， 只 准 走 兩 邊 ， 天 子 一 人 走 中 間 。 東 方 帝 王 ， 此 心 相同 。
汶 萊 是 世 界 僅 存 的 幾 個 真 正 的 王 國 之 一 。 不 是 君 主 立 憲 ， 而 是 國 王 掌 有實 權 。 蘇 丹 不 但 是 元 首 ， 還 是 總 理 。 國 家 的 教 育 、 外 交 、 運 輸 、 稅 務 全 由 國 王 一 人掌 控 。 但 汶 萊 蘇 丹 王 卻 以 「 慈 善 獨 裁 」 著 稱 。 由 於 石 油 豐 富 ， 全 國 四 十 萬 人 口 ， 不論 富 貧 ， 一 概 免 稅 ， 每 人 只 須 把 年 收 入 的 百 分 之 五 上 繳 為 公 積 金 ， 由 國 家 儲 存 投 資， 等 公 民 五 十 五 歲 退 休 ， 連 本 帶 利 奉 還 。
汶 萊 夜 不 閉 戶 ， 全 國 只 有 四 百 多 名囚 犯 ， 其 中 三 成 是 外 來 人 ， 都 是 逾 期 居 留 者 。 沒 有 兇 殺 、 搶 劫 、 強 姦 。 國 會 不 經 選舉 ， 全 由 國 王 委 任 ， 平 時 不 開 會 ， 因 為 國 家 大 事 全 由 國 王 決 定 。
這 真 是 中 國農 民 夢 寐 兩 千 年 的 理 想 國 — — 不 是 日 盼 夜 望 ， 出 一 個 「 明 君 」 嗎 ？ 汶 萊 蘇 丹 王 就 是中 國 文 化 理 想 中 的 明 君 了 。 人 民 不 必 投 票 ， 也 全 心 擁 戴 大 慈 大 悲 的 國 王 。 蘇 丹 王 每星 期 與 王 后 手 牽 手 ， 微 服 出 巡 ， 去 街 市 買 水 果 ， 去 清 真 寺 拜 神 ， 從 來 不 擔 心 有 刺 客， 也 不 必 帶 保 安 。 這 種 天 堂 般 的 日 子 ， 就 是 所 謂 「 和 諧 」 ， 令 中 國 的 統 治 者 太 垂 涎三 尺 了 。

汶萊 王 貴 為 明 君 ， 是 因 為 他 早 年 受 英 國 教 育 之 故 。 性 格 溫 和 、 思 想 理 性 ， 平 常 喜 歡 打馬 球 、 喝 下 午 茶 、 聽 古 典 音 樂 ， 這 樣 的 人 壞 不 到 哪 裡 去 。 但 由 於 本 性 仍 是 亞 裔 ， 說到 言 論 和 新 聞 自 由 ， 汶 萊 的 國 際 評 級 列 為 「 不 自 由 」 的 陣 營 。 但 國 王 沒 有 端 起 一 張臉 孔 ， 把 異 見 者 見 關 見 殺 。 汶 萊 本 地 人 說 ， 是 他 們 衷 心 熱 愛 汶 萊 的 政 府 ， Nothing To Complain 。 我 反 問 ： 當 真 絕 對 沒 有 異 議 ？ 他 們 天 真 無 邪 地 點 頭 ： 「 真 的 ， 我 們沒 有 什 麼 好 反 對 ， 因 為 汶 萊 就 是 天 堂 。 」
我 不 答 話 。 汶 萊 與 馬 來 毗 鄰 ， 汶 萊話 就 是 馬 來 話 。 巴 加 灣 的 夜 市 ， 是 汶 萊 最 有 人 氣 的 地 方 。 到 了 八 點 鐘 ， 天 空 深 沉 成一 片 寶 藍 ， 星 星 是 銀 色 的 ， 夜 市 是 一 片 白 煙 ， 燒 魚 和 燒 雞 ， 香 飄 十 里 ， 還 有 貴 刁 、印 尼 馬 拉 的 炒 飯 （ Nasi Goreng ） ， 用 魷 魚 、 鮮 蝦 、 辣 椒 和 各 種 新 鮮 的 香 料 ， 在 一盞 大 燈 下 爆 炒 。 六 十 年 代 香 港 大 牌 檔 的 鑊 氣 ， 有 人 說 在 今 天 香 港 早 已 消 失 了 。 在 汶萊 的 夜 市 ， 一 街 都 是 炒 貴 刁 的 鮮 活 鑊 氣 ， 只 少 了 乾 炒 牛 河 。

回 教 國 家 ， 最 引人 入 勝 就 是 夜 市 了 。 摩 洛 哥 的 馬 尼 迦 殊 （ Marakesh ） 的 夜 市 聞 名 世 界 ， 婆 羅 洲 的巴 加 灣 規 模 小 許 多 ， 但 也 值 得 一 遊 。 阿 拉 伯 的 夜 市 ， 充 滿 活 力 節 奏 ， 燒 羊 肉 串 和 燻魚 ， 色 香 俱 艷 ， 在 夜 市 進 一 碟 魚 肉 美 食 ， 四 周 人 聲 囂 譟 ， 像 隨 時 見 到 阿 里 巴 巴 的 四十 大 盜 騎 駱 駝 呼 嘯 而 過 的 歡 聲 。 如 此 極 樂 氣 氛 ， 千 金 難 買 ， 人 生 幾 回 ？

阿拉 伯 國 家 ， 不 論 多 繁 榮 都 有 點 缺 陷 ： 首 先 是 禁 酒 。 夜 市 鼎 盛 ， 豈 能 沒 有 一 杯 冰 冷 的生 啤 在 手 ？ 馬 來 西 亞 為 了 旅 遊 ， 酒 店 開 禁 ， 汶 萊 卻 連 酒 店 也 不 許 。 難 怪 許 多 歐 美 郵輪 ， 在 汶 萊 上 岸 ， 鬼 佬 遊 客 白 日 遊 風 景 名 勝 ， 眉 飛 色 舞 ， 夜 間 窩 在 酒 店 愁 眉 苦 臉 ，只 能 聚 在 大 堂 喝 咖 啡 、 看 新 聞 周 刊 打 發 時 光 。
汶 萊 蘇 丹 王 一 度 是 世 界 首 富 ，英 國 的 皇 室 教 育 ， 最 後 就 差 這 一 點 點 足 可 以 令 汶 萊 成 為 世 界 的 文 明 國 家 。 就 差 這 麼一 點 點 罷 了 ， 多 麼 令 人 惋 惜 。 然 而 ， 人 生 不 追 求 完 美 ， 有 點 遺 憾 也 好 ， 有 點 遺 憾 ，就 積 福 了 。 對 於 婆 羅 洲 ， 不 要 求 完 美 ， 畢 竟 其 國 王 是 一 個 文 明 人 物 ， 他 的 智 商 和 品味 還 可 以 ， 沒 有 把 他 的 國 家 變 為 赤 柬 的 高 棉 和 胡 志 明 的 北 越 ， 沒 有 輸 出 什 麼 「 革 命」 ， 有 一 個 像 賈 寶 玉 般 的 偶 像 吳 尊 ， 這 就 夠 了 ， 畢 竟 一 百 年 前 ， 這 是 一 個 賣 豬 仔 的地 方 。

(陶傑)

小飛機

富 豪 時 興 買 私 人 飛 機 。 一 架 空 中 巴 士 ， 拆 掉 座 位 ， 改 裝 成 沙 發 、 酒吧 、 雙 人 三 合 一 的 廳 房 ， 一 張 雙 人 曖 昧 地 安 放 在 機 尾 。 把 女 人 接 上 飛 機 ， 午 夜 十 二時 起 航 ， 直 放 邁 阿 美 。

然 而 ， 私 人 飛 機 太 大 ， 最 大 的 缺 陷 ， 是 只 能 飛 洛 杉 磯、 三 藩 市 、 倫 敦 一 級 的 城 市 。 富 豪 的 生 活 ， 不 局 限 在 大 城 ， 而 該 在 城 外 藍 天 碧 海 二百 哩 的 地 方 有 一 個 私 家 島 。

從 大 城 市 怎 樣 去 這 座 仙 島 ？ 沒 有 理 由 僱 汽 車 ， 而應 該 停 下 七 三 七 之 後 ， 還 有 一 架 小 型 的 螺 旋 槳 在 機 場 候 命 。 他 拖 女 伴 下 飛 機 ， 遙 遙一 指 ， 侍 從 在 停 機 坪 奉 上 一 套 夾 克 、 飛 行 帽 、 一 副 墨 鏡 ， 由 他 自 己 來 駕 駛 。

許 多 富 豪 買 私 人 飛 機 ， 缺 的 是 這 一 部 份 。 僱 用 一 個 澳 洲 機 師 ， 無 論 多 豪 邁 ， 航 程 到 邁 阿 美 中 止 ， 下 一 步 ， 只 能 帶 她 到 漁 人 碼 頭 購 物 吃 海 鮮 。

但自 己 的 島 呢 ？ 上 面 另 有 一 座 懸 崖 邊 的 私 人 別 墅 ， 一 座 高 爾 夫 球 場 ， 一 個 中 年 英 國 管家 ， 一 個 法 國 廚 子 ， 還 有 幾 個 菲 律 賓 的 拾 球 童 遠 遠 在 候 命 ， 大 型 飛 機 去 不 了 的 ， 必須 另 換 一 架 螺 旋 槳 ， 向 澳 洲 機 師 揮 揮 手 ， 叫 他 放 假 三 天 ， 走 上 另 一 架 小 飛 機 ， 自 己開 。

這 才 是 令 情 婦 的 眼 睛 發 亮 的 時 刻 。 她 不 敢 相 信 ： 身 為 上 市 公 司 主 席 的 閣下 ， 寫 字 樓 在 中 環 IFC 的 六 十 八 樓 通 層 ， 剛 開 完 股 東 大 會 ， 答 過 《 華 爾 街 日 報 》 記者 的 提 問 ， 進 鄉 村 俱 樂 部 進 晚 餐 ， 沖 完 一 個 Spa 的 蒸 氣 浴 ， 拉 她 的 手 往 機 場 跑 ， 在私 人 的 大 飛 機 上 溫 存 一 夜 ， 在 機 艙 的 圓 窗 下 ， 你 擁 她 看 太 平 洋 的 雲 海 日 出 之 後 ， 飛機 到 了 終 點 ， 這 個 男 人 還 有 精 力 ， 拿 一 串 鑰 匙 ， 一 蹦 一 跳 地 走 向 另 一 架 螺 旋 槳 。

他從 沒 有 告 訴 過 你 ， 八 十 年 代 在 柏 克 萊 讀 書 的 時 候 ， 他 學 過 開 小 型 飛 機 ， 考 到 過 執 照。 男 人 的 本 事 不 可 以 像 竹 筒 子 撒 豆 一 樣 ， 一 下 子 都 滿 桌 鋪 抖 開 來 ， 一 定 要 還 有 一 兩樣 秘 密 武 器 ， 隱 藏 得 深 深 的 ， 在 時 機 成 熟 時 忽 然 亮 出 來 ， 令 她 狂 喜 。

在 小 飛機 上 ， 你 擁 駕 駛 座 上 的 他 ， 撫 摸 安 全 帶 繃 得 緊 緊 的 一 身 機 師 的 戰 衣 。 皮 草 的 香 氣 ，在 三 千 呎 高 空 的 陽 光 中 浮 漾 ， 你 輕 撫 他 一 腮 短 刺 一 樣 的 鬚 根 ， 像 撫 摸 青 草 地 上 的 一列 小 黃 花 。

擁 有 私 人 飛 機 ， 許 多 人 只 差 在 這 麼 一 點 點 配 套 ， 像 吃 全 餐 ， 牛 排之 後 ， 還 要 有 甜 品 的 。 那 一 架 自 駕 的 螺 旋 槳 小 飛 機 ， 就 是 一 道 意 外 的 甜 品 了 。 倫 敦和 紐 約 ， 許 多 富 豪 帶 情 人 上 飛 機 ， 都 有 這 樣 一 重 轉 折 後 的 甜 品 ， 今 天 的 香 港 ， 明 天的 北 京 和 珠 三 角 ， 再 富 裕 ， 欠 的 是 這 一 道 菜 。 這 是 「 紐 倫 港 」 或 「 紐 倫 京 」 這 等 虛擬 的 名 字 ， 總 是 帶 一 層 荒 誕 色 彩 ?其 中 一 個 理 由 。

(陶傑)

不是她，就是我

 

　　  2008-3-13 黄 金 冒 险 号 陶 杰
　　
　　奧 巴 馬 不 肯 當 希 拉 莉 的 副 總 統 ， 告 訴 選 民 ： 不 是 她 ， 就 是 我 。
　　
　　擺 出 一 個 三 貞 九 烈 的 姿 態 ， 拼 一 個 魚 死 網 破 的 結 局 。 這 個 黑 人 這 一 手 是 得 分 的 。不 要 讓 選 民 腳 踏 兩 條 船 ， 不 是 她 ， 就 是 我 ， 你 可 以 不 選 我 ， 但 失 諸 交 臂 ， 你 會 終 身遺 憾 。
　　
　　對 付 腳 踏 兩 船 的 男 人 ， 也 要 如 此 爽 脆 。 他 跟 你 拍 拖 ， 外 面 也 keep 一 個 ， 你 發 現 了 ， 叫 他 作 一 了 斷 。
　　
　　男 人 永 遠 有 很 理 性 的 理 由 ， 像 「 我 認 識 她 在 先 ， 跟 她 只 是 好 朋 友 」 ， 或 者 「 我 們大 家 還 年 輕 ， 可 不 可 以 有 一 點 選 擇 」 。 這 一 切 都 是 藉 口 ， 是 他 還 不 夠 深 愛 你 ， 才 是真 理 由 。
　　
　　這 時 候 就 要 像 奧 巴 馬 一 樣 ： 投 票 的 時 限 快 到 了 ， 我 不 可 能 當 副 手 ， 不 是 她 ， 就 是 我 。
　　
　　這 樣 一 唬 嚇 ， 許 多 男 人 ， 或 許 都 會 笑 你 傻 ： 你 現 在 迫 他 兩 者 之 中 選 一 個 ， 他 會 選 她 的 ， 但 多 給 他 一 點 時 間 ， 或 許 他 會 飛 掉 另 一 個 。
　　
　　但 是 ， 女 子 的 青 春 有 限 ， 再 拖 磨 下 去 ， 你 取 勝 的 機 會 最 多 只 有 五 成 ， 現 在 就 迫 他 挑 選 ， 機 會 是 百 分 之 百 ， 或 者 是 零 。
　　
　　如 果 是 零 呢 ？ 其 實 你 也 贏 了 ， 贏 的 是 光 陰 和 青 春 。 及 早 了 斷 ， 義 無 反 顧 ， 人 海 中好 再 尋 下 一 個 對 象 。 他 今 天 面 對 抉 擇 ， 如 果 遲 疑 不 決 ， 明 天 叫 他 再 選 ， 他 還 是 不 會選 你 的 ， 倒 不 如 現 在 就 釋 疑 而 結 局 。
　　
　　你 真 的 是 失 敗 者 嗎 ？ 倒 也 未 必。 他 默 不 作 聲 ， 呆 呆 目 送 你 扭 頭 就 走 的 背 影 ， 你 留 下 給 他 的 ， 不 僅 是 過 去 跟 他 一 起的 一 點 回 憶 ， 還 有 未 來 的 一 個 謎 團 。 他 娶 了 另 一 位 ， 但 在 餘 生 的 日 子 ， 當 浪 漫 消 減， 情 懷 剝 褪 ， 他 飽 受 現 實 生 活 的 折 騰 ， 當 他 的 妻 子 蓬 頭 垢 面 氣 勢 洶 洶 追 問 他 手 提 電話 殘 留 的 一 個 號 碼 ， 他 會 想 起 你 。
　　
　　他 會 不 斷 猜 想 ， 如 果 當 天 ， 他 把你 留 住 ， 然 後 與 你 一 起 宿 棲 ， 會 是 怎 樣 的 光 景 ？ 一 定 會 比 今 天 的 那 個 好 。 至 少 你 比她 沉 靜 ， 比 她 溫 柔 ， 你 不 開 心 時 只 會 獨 自 飲 泣 ， 不 會 跟 他 咆 哮 。 想 着 想 着 ， 他 就 會懊 恨 交 加 ， 為 什 麼 那 關 鍵 的 一 天 ， 他 不 追 上 來 ， 告 訴 你 ， 我 要 的 是 你 ， 不 是 她 。
　　
　　這 樣 的 猜 想 ， 會 變 成 他 午 夜 夢 迴 的 折 磨 ， 他 當 天 沒 有 把 你 攔 回 來 ， 你 輸 在 一 時 ， 贏 了 千 秋 。
　　
　　不 選 我 ， 你 們 以 後 會 遺 憾 ─ 這 是 奧 巴 馬 的 權 術 ─ 錯 過 了 我 之 後 ， 將 來 遇 到 一 個 爛局 ， 你 們 永 遠 會 猜 想 ： 如 果 奧 巴 馬 是 總 統 ， 一 切 或 許 都 不 一 樣 ， 或 許 。 這 是 身 為 第三 者 ， 最 有 力 的 武 器 ， 他 沒 有 追 出 來 ， 以 為 自 己 是 王 者 ， 他 跟 你 擦 身 而 過 ， 他 輸 的是 餘 生 ， 永 遠 沒 有 答 案 的 美 麗 的 一 個 謎 團 ，那 個 嚙 人 心 底 的 答 案 。

三奶國母

 

　　  2008-3-11 黄 金 冒 险 号 陶 杰
　　
　　北 京 開 「 兩 會 」 ， 一 些 無 聊 的 人 大 政 協 ， 正 經 事 不 懂 ， 又 提 交 「 議 案 」 ， 要 求 「 立 法 嚴 懲 包 二 奶 」 。
　　
　　不 要 再 那 麼 無 聊 好 嗎 ？ 包 二 奶 是 中 國 文 化 三 千 年 的 莊 嚴 國 情 ， 這 些 人 大 政 協 ， 硬 要 學 白 人 的 基 督 教 一 夫 一 妻 制 ， 不 是 文 化 的 叛 國 ， 又 是 什 麼 ？
　　
　　別 人 不 論 ， 單 中 國 現 代 「 國 父 」 孫 中 山 ， 就 不 是 一 夫 一 妻 的 好 丈 夫 ， 而 是 「 二 奶王 」 。 在 孫 氏 族 譜 里 ， 今 天 還 可 以 讀 到 孫 中 山 的 包 奶 史 ： 「 孫 文 ， 字 逸 仙 ， 號 中 山， 元 配 盧 慕 貞 ， 妾 陳 粹 芬 ， 繼 室 宋 慶 齡 。 」
　　
　　這 個 叫 陳 粹 芬 的 女 人 ，叫 做 「 妾 」 ， 就 是 孫 中 山 的 二 奶 了 。 孫 中 山 本 來 的 太 太 盧 慕 貞 ， 由 父 母 盲 婚 啞 嫁 ，放 在 家 里 ， 後 來 孫 中 山 奔 走 各 地 「 革 命 」 ， 就 像 今 日 的 港 男 去 大 陸 做 生 意 ， 轉 戰 東莞 、 北 征 湖 南 開 廠 一 樣 ， 包 二 奶 ， 就 變 成 正 常 需 要 。 包 二 奶 陳 粹 芬 時 ， 孫 中 山 在 香港 學 醫 ， 住 在 新 界 青 山 的 紅 樓 。 陳 粹 芬 才 十 九 歲 ， 經 「 四 大 寇 」 之 一 的 陳 少 白 拉 線， 與 孫 中 山 同 居 ， 然 後 一 直 跟 着 孫 中 山 去 美 國 倡 導 「 革 命 」 ， 替 孫 中 山 洗 衫 煮 飯 、運 送 武 器 、 印 製 傳 單 ， 因 為 排 行 第 四 ， 人 稱 「 四 姑 」 。
　　
　　孫 中 山 「 革命 」 成 功 ， 推 翻 滿 清 ， 但 大 清 律 例 的 三 妻 四 妾 ， 風 流 男 人 孫 中 山 卻 選 擇 性 地 ， 沒 有「 革 」 掉 。 孫 中 山 這 位 二 奶 ， 遠 近 聞 名 ， 追 隨 孫 中 山 到 日 本 ， 年 輕 的 蔣 介 石 還 上 過他 家 開 飯 ， 吃 過 這 位 孫 二 奶 手 造 的 小 菜 。 後 來 ， 孫 中 山 搭 上 了 更 年 輕 貌 美 的 宋 慶 齡， 與 宋 慶 齡 結 婚 。 陳 粹 芬 聞 訊 ， 眼 眶 含 淚 ， 嘆 了 一 口 氣 ， 說 ： 「 先 生 多 年 奔 走 ， 也累 了 ， 需 要 這 樣 一 位 能 幹 內 助 ， 我 沒 有 學 識 ， 不 適 合 他 今 日 的 需 要 。 」 遙 向 雲 天 ，默 默 送 上 祝 福 。
　　
　　一 九 三 六 年 ， 孫 中 山 死 後 許 久 ， 蔣 介 石 先 生 在 廣 州， 還 召 見 陳 粹 芬 ， 跟 她 共 話 東 瀛 的 一 飯 之 恩 ， 並 送 了 她 十 萬 元 ， 造 就 了 「 千 金 酬 漂母 」 的 佳 話 。 「 漂 母 」 是 什 麼 ？ 今 天 「 母 語 教 學 」 的 老 師 ， 是 不 知 道 的 ， 就 是 感 恩於 這 位 身 世 飄 零 的 偉 大 女 性 ， 在 國 父 艱 辛 流 亡 的 時 候 ， 在 身 邊 照 顧 他 。 「 漂 母 」 二字 ， 有 家 國 淒 零 的 崇 高 意 境 。
　　
　　至 於 後 來 的 「 國 母 」 宋 慶 齡 ， 僅 是 三奶 而 已 。 孫 家 公 開 承 認 的 妻 室 ， 反 倒 是 這 位 身 居 妾 位 的 陳 粹 芬 ， 人 稱 「 如 夫 人 」 ，這 「 如 夫 人 」 三 字 ， 又 是 何 等 清 雅 ， 就 像 「 二 奶 」 ， 從 前 不 叫 得 這 樣 粗 鄙 ， 叫 「 側室 」 ， 這 就 是 今 天 消 亡 了 的 中 國 文 化 。
　　
　　漂 母 是 二 奶 ， 國 母 是 三 奶 ，今 天 的 中 國 人 ， 不 要 那 麼 虛 偽 ， 可 以 嗎 ？ 孫 中 山 年 少 時 很 英 俊 ， 英 文 流 利 ， 如 果 他生 在 今 日 ， 不 必 革 命 ，他 也 會 當 陳 冠 希 的 ， 沒 有 二 奶 三 奶 ， 就 沒 有 民 國 ， 今 天 的 香港 人 ，要 多 了 解 中 國 ， 越 了 解 ， 就 越 明 白 二 奶 的 功 能 ， 三 奶 的 可 愛 ， 又 豈 止 是 深 圳珠 海 ， 一 通 Massage 、 一 碗 靚 湯 ？

憂國憂民

　 

 2008-3-9 黄 金 冒 险 号 陶 杰
　　
　　女 人 選 男 伴 ， 最 怕 搭 上 一 個 憂 國 憂 民 的 文 人 。
　　
　　無 論 眼 前 的 紅 酒 多 芳 醇 ， 夕 陽 多 絢 爛 ， 他 都 板 着 臉 孔 ， 一 副 五 千 里 路 雲 和 月 的 家國 情 懷 。 跟 他 登 巴 黎 鐵 塔 ， 他 鬱 鬱 寡 歡 ， 說 想 起 多 問 題 的 三 峽 工 程 ； 跟 他 在 阿 爾 卑斯 山 看 雪 ， 他 說 他 想 念 着 雪 災 被 困 的 民 工 。 帶 他 去 布 拉 格 的 查 理 橋 ， 聽 賞 大 學 生 的吟 唱 和 結 他 ， 他 更 不 快 樂 ， 說 想 起 河 南 和 貴 州 沒 書 讀 的 窮 孩 子 。
　　
　　與他 在 維 也 納 聽 一 場 巴 哈 演 奏 會 ， 他 聽 不 進 去 ， 只 說 想 起 他 的 大 學 火 紅 年 代 聽 黃 河 協奏 曲 的 歲 月 ─ ─ 黃 河 協 奏 曲 是 什 麼 ？ 女 拔 萃 畢 業 、 然 後 留 學 倫 敦 英 皇 書 院 英 國 文 學系 的 你 問 。 他 竟 然 臉 泛 一 絲 像 《 色 ， 戒 》 里 梁 朝 偉 飾 演 的 易 先 生 的 斧 鑿 痕 深 的 苦 笑， 不 再 答 話 ， 你 知 道 ， 在 他 的 沉 默 中 ， 隱 含 着 一 絲 對 你 的 無 知 的 輕 蔑 。
　　
　　但 ， 這 是 你 的 錯 嗎 ？ 他 比 你 足 足 大 二 十 年 ， 跟 他 在 一 起 ， 出 於 一 點 點 戀 父 的 潛 情， 你 當 初 以 為 是 一 個 很 Intellectual 的 抉 擇 。 在 中 國 學 運 史 的 一 個 座 談 會 上 結 識他 的 那 夜 ， 你 覺 得 他 魅 力 非 凡 ， 有 點 像 聞 一 多 的 清 臞 ， 另 加 瞿 秋 白 的 孤 高 ， 還 有 幾分 當 秋 官 穿 上 長 衫 的 台 型 。 但 是 現 在 你 知 道 自 己 當 天 是 那 麼 [] 。
　　
　　試試 Relax 一 點 好 不 好 ， 你 勸 過 他 。 世 界 上 有 許 多 更 有 情 趣 的 事 物 ： 樹 葉 清 晨 的 露 水， 甲 蟲 背 殼 上 紅 色 和 黑 點 的 花 紋 ， Gustav Klimt 的 人 像 畫 ， 還 有 小 貓 的 觸 鬚 。 這一 切 ， 還 有 許 多 許 多 ， 都 比 他 胸 襟 里 的 那 個 三 千 年 家 國 更 加 精 巧 玲 瓏 ， 更 引 人 入 勝， 放 鬆 一 點 可 以 嗎 ？ Just Relax 。
　　
　　但 是 他 做 不 到 。 他 從 小 讀 過 一 篇中 文 教 材 ， 叫 做 《 林 覺 民 與 妻 訣 別 書 》 ， 對 於 這 樣 一 封 嚇 人 的 遺 書 ， 他 竟 然 倒 背 如流 ， 硬 要 跟 你 分 享 。 提 到 釣 魚 台 的 主 權 ， 參 拜 靖 國 神 社 ， 他 不 是 青 筋 暴 現 ， 就 是 短嘆 長 嗟 。
　　
　　你 問 他 ： 人 生 那 麼 短 ， 為 什 麼 要 背 負 那 麼 重 的 包 袱 ？ 明 明簡 單 的 事 ， 為 什 麼 搞 得 那 麼 複 雜 而 悲 哀 ？ 你 告 訴 他 你 喜 歡 日 本 ─ ─ 京 都 的 楓 葉 ， 奈良 的 東 大 寺 ， 村 上 春 樹 的 小 說 ， 還 有 六 本 木 的 壽 司 和 蕎 麥 面 ， 他 竟 然 兩 手 抓 着 頭 髮， 痛 苦 地 搖 着 頭 ， 幾 乎 要 咆 哮 。
　　
　　這 樣 的 中 年 男 人 ， 不 值 得 跟 他 度 過下 半 生 ， 你 尊 重 他 的 情 操 ， 他 憂 國 憂 民 ， Fine ， 但 與 他 浪 費 了 那 麼 多 光 陰 ， 你 已經 快 三 十 歲 ， 必 須 作 一 個 清 醒 的 了 斷 。
　　
　　搬 出 來 的 那 天 ， 你 在 他 的 書桌 上 留 下 一 封 信 ─ ─ 他 很 少 用 電 腦 ， 更 不 知 MSN 為 何 物 ─ ─ 你 告 訴 他 ， 你 愛 你 的 國好 了 ， 我 們 的 志 趣 不 同 。 在 鬧 市 中 ， 你 挽 着 重 重 的 行 囊 ， 卻 感 到 身 輕 如 燕 ， 你 淒 清地 笑 笑 ， 街 上 人 煙 囂 譟 ， 在 身 後 ， 猶 傳 來 他 長 夜 嗚 咽 的 痛 哭 聲 。

淫照心理學

 

看 網 絡 的 淫 照 ， 第 一 階 段 是 好 奇 ： 為 什 麼 人 人 都 追 看 ？ 為 了 In ， 閣 下 自 然 不 可 以 執 輸 。
第 二 階 段 ， 是 觀 察 ： 為 什 麼 上 百 張 淫 照 ， 由 藝 人 來 自 拍 ， 水 準 如 此 粗 糙 ， 跟 《 龍 虎 豹 》 的 甫 士 和 攝 影 沒 什 麼 分 別 ？

現在 ， 到 了 第 三 階 段 ， 是 思 考 ， 淫 照 中 的 女 人 ， 都 是 所 謂 的 受 害 人 嗎 ？ 一 無 迫 姦 ， 二無 迷 幻 ， 女 人 的 表 情 ， 不 是 歡 樂 ， 就 是 陶 醉 ， 反 而 男 主 角 一 臉 莊 嚴 。 女 方 的 心 情 ，個 個 都 像 enjoying ， 男 人 時 有 疲 憊 之 色 ， 顯 得 有 點 hard-working 之 後 的 over-worked 。

後 面 的 女 人 越 揭 越 多 ， 男 主 角 的 地 位 ， 出 現 了 微 妙 的 轉 變 。在 物 理 學 上 ， 有 一 個 名 詞 ， 叫 做 「 臨 界 點 」 。 金 屬 拗 曲 ， 過 了 臨 界 點 ， 會 折 斷 。 男人 在 上 ， 過 了 臨 界 點 ， 「 做 愛 」 的 情 趣 會 消 退 ， 漸 變 為 「 交 媾 」 的 生 理 負 擔 。

淫照 的 男 主 角 雖 然 是 攝 影 師 ， 但 數 目 太 多 ， 他 的 表 情 ， 看 上 去 有 幾 分 像 「 交 媾 」 ， 失去 了 做 愛 的 光 澤 。 反 而 眾 多 女 主 角 ， 不 論 是 搔 首 弄 姿 ， 還 是 低 頭 品 嚐 ， 都 沉 醉 萬 分地 望 向 鏡 頭 。

這 個 凝 望 的 角 度 ， 不 要 小 看 ， 在 心 理 學 上 很 有 趣 。 法 國 畫 家 馬奈 的 名 作 《 草 地 上 的 午 餐 》 ， 幾 個 穿 禮 服 的 男 人 ， 圍 一 個 裸 女 ， 一 起 在 草 地 上 野 餐。 幾 個 男 人 的 眼 光 紛 亂 無 序 ， 獨 是 當 中 的 裸 女 ， 手 支 腮 ， 轉 過 頭 來 凝 望 觀 眾 。 這 個眼 色 和 甫 士 ， 到 底 是 什 麼 意 思 ， 就 令 後 世 的 批 評 家 寫 了 幾 百 萬 字 論 文 。

要 求拍 照 的 ， 為 什 麼 一 定 是 男 主 角 ？ 女 方 也 可 以 。 尤 其 是 過 了 「 銷 魂 」 這 個 臨 界 點 ， 男人 雲 散 雨 收 ， 太 陽 出 來 了 ， 心 思 轉 到 了 柴 米 油 鹽 和 電 費 單 上 面 ， 但 女 人 的 心 情 ， 是雨 後 久 久 未 散 的 那 弧 彩 虹 。

彩 虹 的 美 態 ， 當 然 要 拍 下 來 。 在 這 個 時 刻 ， 男 人不 拿 起 攝 影 機 ， 等 同 對 她 的 漠 視 和 不 尊 重 。 女 人 過 了 一 個 臨 界 點 ， 會 有 點 不 可 理 喻， 你 不 拍 ， 她 會 動 怒 的 ， 尤 其 如 果 她 知 道 ， 你 拍 了 其 他 人 ， 偏 偏 不 把 她 拍 下 。

因此 淫 照 事 件 ， 越 來 越 有 趣 ， 豈 止 應 該 編 入 大 學 材 ， 連 牛 津 劍 橋 的 大 學 入 學 試 ， 不 妨也 由 幾 位 考 官 ， 把 照 片 向 面 前 的 年 輕 人 一 擲 ， 提 煙 斗 ， 給 他 看 三 分 鐘 ， 叫 他 自 由 comment 。 照 片 的 名 堂 ， 越 看 越 多 ， 從 蒙 娜 麗 莎 的 微 笑 到 羅 丹 的 雕 塑 ， 都 有 靈 感 的依 據 。 當 然 ， 這 就 要 在 一 個 自 由 寬 容 的 國 家 才 可 以 ， 換 了 一 個 婆 媽 起 哄 的 社 會 ， 沒有 到 達 這 個 高 度 ， 只 有 學 者 文 人 ， 板 臉 孔 批 判 ， 一 起 在 喧 譟 中 擲 石 頭 。

時間旅行

瑞 士 在 研 究 時 光 倒 流 的 機 器 ， 年 中 試 驗 ， 讓 一 個 人 走 進 去 ， 一 按 鈕 ， 看 看 可 不 可 以 把 人 超 越 光 速 ， 打 破 時 限 ， 送 回 過 去 。

如果 成 功 ， 這 是 比 坐 火 箭 遊 太 空 還 刺 激 萬 倍 的 遊 戲 ， 一 個 trip ， 自 選 年 份 、 哪 一 個月 、 哪 一 天 ， 還 有 地 點 ， 能 回 去 半 小 時 ， 即 使 花 費 一 千 萬 ， 從 今 天 起 ， 也 要 拚 死 儲蓄 試 一 試 ， 只 要 能 安 全 回 來 。

如 果 讓 你 挑 ， 你 會 選 擇 回 到 哪 一 點 的 過 去 ？ 是一 九 九 四 年 ， 那 一 年 的 那 一 天 ， 你 的 祖 母 還 在 ， 她 與 你 們 同 住 。 那 時 你 年 紀 小 ， 在青 春 躁 動 的 中 學 唸 F1 。 在 那 個 年 齡 ， 我 們 都 很 憎 惡 ， 嫌 她 老 而 out ， 嫌 她 嚕 囌 ，嫌 她 晚 上 睡 覺 時 因 為 體 弱 ， 總 要 關 掉 冷 氣 ， 打 開 窗 子 ， 而 不 幸 你 要 在 一 張 碌 架 床 上， 與 她 共 一 室 。

那 一 天 ， 你 在 學 校 跟 小 男 友 吵 架 ， 回 家 的 當 夜 ， 為 你 熬 了 一 湯 。 但 你 的 情 緒 不 好 ， 向 發 了 一 通 脾 氣 ， 叫 她 滾 出 去 。

她收 拾 好 桌 上 的 碗 筷 ， 默 默 地 走 了 出 去 。 那 一 夜 ， 你 接 到 小 男 友 的 電 話 。 在 碌 架 床 的上 層 ， 你 噗 嗤 一 笑 ， 接 受 了 他 的 道 歉 ， 但 祖 母 呢 ？ 你 傷 了 她 的 心 ， 她 很 晚 才 回 來 ，一 夜 無 眠 。

這 樣 的 小 事 ， 你 沒 放 在 心 上 ， 直 到 去 外 國 升 讀 大 學 的 日 子 。 祖 母已 經 逝 世 ， 這 許 多 年 ， 經 歷 了 許 多 事 ， 有 時 在 夢 中 ， 你 會 醒 過 來 ， 看 見 在 那 一 天 ，默 默 在 街 上 浪 蕩 到 午 夜 。 接 到 父 母 的 電 話 ， 通 知 病 重 的 消 息 ， 你 正 逢 大 考 ， 沒 來 得及 回 香 港 趕 上 最 後 一 面 ， 直 到 考 取 了 學 位 ， 祖 母 已 經 在 遠 方 安 葬 。

那 一 夜 ， 不 該 這 樣 對 她 。 我 長 大 了 ， 只 想 回 到 那 一 夜 ， 追 到 街 上 去 ， 緊 緊 地 擁 抱 她 。

走進 時 光 機 器 ， 你 按 一 個 鈕 ， 回 到 中 一 時 那 平 凡 的 一 天 。 你 看 見 在 對 面 的 馬 路 上 走 ，她 淚 流 披 面 ， 你 想 衝 過 馬 路 ， 但 當 中 隔 一 塊 玻 璃 ， 你 走 不 過 去 ─ ─ 這 是 時 間 旅 行 的遊 戲 規 則 ， 沒 有 人 可 以 重 新 干 預 過 去 的 情 節 ， 令 流 走 了 的 時 間 溪 水 改 道 。 隔 一 張 玻璃 ， 你 向 對 面 的 祖 母 高 呼 ： 對 不 起 ， ， 對 不 起 ！ 她 沒 有 聽 見 ， 你 哭 喊 ， 看 她 的 背 影消 沒 在 人 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