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學校

2009年08月31日

原來特區的「國際學校」,早就淪為「唐人街」,許多「國際學校」有一半是香港華裔學生,有的更「國際」,本地學生多達八成。

兩萬個公務員,有資格申領「教育津貼」的,有一成多,也把子女塞進了「國際學校」。連特首辦主任,也不信什麼「母語教學」,子女要跟「鬼仔」為伍,教育局副局長的兒子,也進了德國和瑞士合辦的名校,接受德文和英文的優等外語教育。

由於人人想棄母語,現在,「國際學校」的八國聯軍,勒令特區政府,從速撥出四幅土地,興建教育租界,令香港更多小孩,只要家長付得起錢,就可以從小享受國際公民的高等地位,學會很正當地歧視沒得選擇、可憐巴巴地「焗住」受什麼「母語教學」的二等學童。

這也好。讓香港的下一代,好在及早了解中國森林定律,從小就明白什麼叫虛偽。與其滿嘴巴「以人為本」、「平等自由」的廢話,不如堂堂正正,學會階級歧視,明白什麼叫弱肉強食的狼圖騰,將來你的孩子長大了,在這種社會,就更有競爭力。

問題是,「國際學校」有八成是本地學生,那麼「國際學校」就變成了「唐人街學校」,學費收得昂貴,家長是有權向消費者委員會投訴的。

進國際學校,白癡都知道,是想學好英文,進入一個「英語文化環境」。一個月一兩萬元的學費,還包括你的孩子在課堂裏左顧右盼時,「同學仔」都是白種小孩子而帶來的一份很早就培養成的尊貴之感。這就讓貴子弟放了學,與他一干表弟堂妹一起嬉戲時,小親戚們只是拔萃、華仁,你的孩子一句「我讀 German Swiss」,就即刻鶴立雞羣,成為眾小孩仰視崇拜的一位小國王。

交昂貴的學費,買的是什麼?就是小孩這一份與眾不同的感覺,連同家長在馬會山光道會所桑拿完畢,與其他女伴閒談時的快樂。

國際學校變成唐人街,就應該減收學費──一班有三個華人學生以上者,三個的學費減三成,一分錢,一分貨,如此類推。

拜特區十二年的「政績」,香港的外國僑民,正在收拾行李撤離香港,十年後,「國際學校」也像香港這座「國際都市」一樣,校長也牛津畢業,但來自廣東惠州,訓話時一口英語,帶惠陽口音,那時的學費以人民幣結算,學費五萬元,你讀不讀?我認為超值。

    *(陶傑)

偶像之苦

2009年08月29日

巨星在南洋的岳父逝世,娛樂記者說,當事人「終於認妻」,還拍下了小兒子的照片。

為什麼一直隱瞞,因為巨星的女粉絲不高興。為什麼女粉絲不高興?外國的男明星,像畢比特、湯告魯斯,結婚生孩子,光明正大,因為西方的觀眾,掏腰包進戲院,除了捧偶像的場,還要看戲。

觀眾如果是一群成熟的女人,就不會介意偶像結婚生孩子。外國的女觀眾,自己的愛倩倫理也很正常,畢比特的女影迷,自己也有男朋友;湯告魯斯的女 fan士,即使單身,精神生活必有所寄托,性生活一夜情,情慾的滋潤一點也不缺。

銀幕偶像結了婚,她們不會介意,只有東方社會的女影迷,把男明星當做一件性物體,也就是所謂 sexual object,投射在她孤獨的閨房裏,男明星的大頭海報,貼在牆上,對他喃喃自語,對他流淚。

港產片的質素低,就是因為電影觀眾,不是為看電影而來,而是為男偶像現身銀幕的意淫宣洩而至。她們其實對編導、人物、情節、主題一概無興趣。漸漸投資者也摸通了規律,越是天皇巨星擔綱的戲,投資成本都花在男主角的片酬上,其他沒有心思,戲就越爛。

其實已婚,還有了孩子,懼怕女影迷知道了而介意,棄偶像而去,這時就要反省,這樣的粉絲失去了,也殊不可惜。她們只是 o靚模寫真集的一群讀者──一百多元一冊 o靚模書,買回來,不是為了欣賞 o靚模的性格和氣質,而是意淫她們的身體。 o靚模有一天老了,一干電車男自會作鳥獸散。所以 o靚模還會製作塑膠公仔,讓一群「愛書人」買回家去抱抱。

這就是東方社會對明星偶像的消費,影迷是一群意淫的消費者。沒有辦法,性壓抑又嫁不出去的女子太多,由於教育程度所限,她們沒有辦法把飢渴的性需求昇華。社會保守,女人不可以隨便追求男性。長包一隻鴨子,在耳邊輕輕的舔着,細細說着情話,沒有小甜甜的億萬身家,只是夢想。

西方電影的偶像,不必承受這種痛苦。畢比特在《 CIA光碟離奇失竊案》裏,演的是儍瓜,在《希魔撞正殺人狂》裏,一雙八字眉,也是一個低 B怪。這樣,人家就有了真正的影視事業。

    *(陶傑)

地獄天奴

2009年08月27日

塔倫天奴的電影,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無法無天」。

《希魔撞正殺人狂》,也是無法無天之作。比起《標殺令》之癲狂,塔倫天奴這一次,服了一點藥,冷靜了一點。把第二次世界大戰一半虛、一半實來寫,納粹的反派,奸惡中有可愛;猶太戰士的悲情,英雄中見猥瑣、一個理念,反過來表述,就像《鹿鼎記》之後,不必再有武俠小說了,難怪美國的影評人也說,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在《希魔》之後,也不必再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題材了。

因為塔倫天奴這齣戲,正是荷里活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品種的「鹿鼎記版」,戲分五章,第一章,男主角納粹軍官藍登,從遠處坐軍車來到一個法國農莊,原來是來搜捕一家猶太人的。農莊主把猶太人一家窩藏在地板底下。藍登進屋,跟莊主天南地北地對談一番──冗長的對白,由松鼠和老鼠的研究,說到老鼠喜歡藏身的地點,嬉笑之間,直見威脅恐怖的張力。

導演把鏡頭從一個直切面,拉到地板底下,讓觀眾知道猶太之家的藏身之處,這是向希治閣偷師來的技巧。兩人對談,暗露殺機,軍官終於命士兵把地底的猶太人射殺了。明明是殘酷的血洗,觀眾對這樣的處理一時反應不過來,因為藍登這個人物一出場,通曉幾國語言,雄辯滔滔,言詞風趣,通識廣博,富有逼人的魅力──這是個大奸派嗎?還沒有想透編導的動機,忽然來一通機關鎗橫掃的震撼,這就是塔倫天奴的個人風格。《希魔》的上映,英文多了一個形容詞,叫 Tarantinoesque──「塔倫天奴式」,是創作人的最高榮譽。

香港這邊的中環人,學着美國人的腔調,愛講什麼「跳出盒子外思考」,《希魔撞正殺人狂》就是「在盒子外思考」之作,片中的畢比特,雖然是正面的美軍,卻蠢得可笑;納粹軍官心狠手辣,卻很可愛。農莊的屠殺,逃跑了一個小女孩,藍登卻故意不殺,小女孩逃脫了,才衍生以後的復仇情節,一幕比一幕荒謬。

《希魔》這齣戲,單看第一章,就有許多學問。一個故事怎樣開頭,一套成規該怎樣破局,破局之後,怎樣重建,而且不留破綻。

沒有思想自由的社會,就是出不了一個調皮玩世的頑童導演,讀書、思考、管理、創作,還有最不堪的所謂「從政」,不想當地底的奴才的,要看一看塔倫天奴。

    *(陶傑)

缺了這一課

2009年08月24日

中國人在非洲形象差劣,掠奪資源,貪污賄賂,引入劣質中國勞工,惹本地人厭惡,成為香港人說的「非洲和尚:黑人憎」。

因為明明是殖民地式的掠奪,但又不敢承認。現代中國人缺少了「殖民主義」這一課,只香港曾幸運地受過西方殖地管治,做了殖民奴,才學到一點皮毛的禮儀和文明,忽然暴發起來,成為殖民主,智商程度的要求更高,更加手忙腳亂,難怪應付不來。

做過殖民地的香港中環土著,尚且不明白「殖民主義」這個遊戲怎麼玩,何況北京中石油和中海油一類的上市公司大款。外滙一下子暴漲到二萬億美元,只知道「資金要走出去」,但資金走出去了,怎樣擴張和保障資金的權力和利益?這就是「殖民主義」的學問智慧。

好笑的地方,是中國人自己深視「殖民主義」為罪惡,因為自以為是「受害人」。中國人認定道德上罪惡的事,像對待乳頭、恥毛一類的「不雅物品」,一概情緒化譴責,從未有過科學研究的精神,哪知道經濟形勢出現急變,缺了這門課的常識,到處碰壁,在外面惹人厭,也不知道自己討厭的地方在哪裏。

西方文明就沒有缺這一課。羅馬帝國是殖民主義的祖宗,領土拓展到遠東和北非,跨海佔領巴勒斯坦,就要派總督,總督遇到了一個叫耶穌的本地人,帶領一批信眾作亂,怎樣「維持穩定」?用本地的猶太祭司來定耶穌的罪,總督比拉多當眾洗手,說:處死這個人,是你們的決定,與我無關。

這就是殖民主義的智慧了。羅馬大政治家西塞羅,也一樣是「知識份子報國」,從貧寒向上爬,當了大官。他在羅馬呼風喚雨,後來得罪了皇帝和貴族,羅馬把西塞羅外放到土耳其的東南部,讓他當殖民地官。

英國的一個文官,從倫敦調去加勒比海,幾年再外放馬來亞,一杯下午茶,一把獵鎗,把殖民地管得頭頭是道。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這個品種:商鞅五馬分屍,屈原投汨羅江,北宋最清明,蘇東坡外放,也從來沒機會外派到婆羅洲去管一批語言和信仰完全不一樣的生番,最多只到海南島種樹。中國文化沒這等經驗,到十九世紀,英國學到羅馬文明,東印度公司、傳教士,維多利亞的砲艦開過來,大獲全勝。

現在,中國忽然出了新的課題,新的「使命」,他如夢初醒。從前一來情緒狂躁,二則懶惰,今天人和資金去了非洲,不知道為什麼討人厭。讀通歷史,看破世情,做一個看熱鬧的旁觀者,好戲連場,也冲一杯茶慢慢觀賞,多好。

    *(陶傑)

天下同心

2009年08月12日

還記得幾天前提起的蘇丹女人盧比娜嗎?她是聯合國新聞官,回國探親,出席宴會時,與其他女人一起,穿了褲子,被蘇丹法庭判處鞭打四十。

盧比娜本來可以有外交豁免權,但她故意辭職,挑戰蘇丹政權。另外十幾個女人都要受罪,盧比娜不想獨自免刑,要打大家一起挨鞭。

現在,馬來西亞、埃及、印尼,甚至阿富汗的婦女組織,都公開聲援盧比娜。蘇丹的法庭急了,把判決擱置一個月執行。

一個卑賤的政權,一部謬劣的苛法,香港常自誇教育水準高、行政地位跟男人一樣強,但蘇丹這個勇敢的女人的苦難,香港的同性族群,不論文盲師奶,還是自命女記者之流的知識份子,寧願「撐 o靚模」,也沒有一個作聲。這樣的「國際都市」?在關鍵時刻,即刻現形。

還有就是「中國三千年燦爛文化」了,這個非洲女子,從來沒有受過「儒家思想」的薰陶。中國的儒家,有很多自以為獨家發明的大道理:「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就是其中一條。但一個非洲的肥婆盧比娜,就成為「臨難毋苟免」的國際典範了,可見二十一世紀,中國人復興不復興什麼孔子,跟這個世界,一點關係也沒有──一個國際主義者,不需要孔子,也不必懂華文,就實踐二千年來只限於寫在華文書本上的紙上「理想」。

這才是盧比娜令人崇敬的理由。非洲的蘇丹,是一個遙遠的國度,離香港報刊的娛樂版十萬八千里。然而,一個公民社會,正如英國哲學家羅素說的,人生必有三大目標:第一是感情的追求,第二是知識的探索,第三,是無論多遙遠,對人類的苦難,有深切的同情。

迫害盧比娜的蘇丹伊斯蘭政權,令人憤慨,身為香港人,如果以「公民」自許,即應該向盧比娜伸出援手。這不是什麼婦權之爭,而是人權的大是非之論,盧比娜寧願自己公開受鞭,為人的尊嚴而犧牲,為蘇丹的賤男政權贖罪,她希望引起世界公民的關切,在地球村的一角,有如此一個以「宗教、文化、國情」為遮醜布的野蠻所在。不要做一個像張愛玲說的,只管盯着自己的肚臍眼的小女人。

    *(陶傑)

入虎穴記

2009年08月07日

前總統克林頓遠赴平壤,與金正日握手,目的當然不是去品嚐北韓的烤狗肉宴,而是救出兩個美國籍的亞裔女記者。

克林頓跟小金合照,表情僵硬,毫無笑容,這是向外間宣示,他此行去得很委屈。但美國公民,人命關天,兩個女子,不救眼看就會死在勞改營──這就是電影《雷霆救兵》的主題:一個下士身陷敵陣,行蹤不明,值不值得派一支八人的小分隊,冒生命危險把人救出來?值得,因為他的兩個哥哥,已經為國犧牲了,國家不可以讓一個母親在戰爭中連喪三個兒子。

克林頓把兩個亞裔記者救出來,還乘着私人專機回國。此一義舉,就是「國家」這個莊嚴名詞的表述。國家這樣、國家那樣,在一些價值觀廉價的社會,「國家」這個詞彙像濫印的鈔票,早就貶值了。現在,人家示範給你看,「國家」的定義是什麼──為了拯救兩個公民,國家會派出一個退任的總統。

這位救世英雄,他的太太也競選過總統,拉票的時候也受過奧巴馬的嘲弄。克林頓北韓之行成功,奧巴馬臉上也會沾光。克林頓為什麼要給政敵這個人情?

奧妙的地方在這裏:克林頓會見金正日之後,北韓宣布:克林頓向小金轉達了奧巴馬的「親切問候」。事後白宮立即否認:沒有這回事,克林頓北韓之行,純屬私人活動。

但為什麼北韓有這樣的公布?一個可能,是北韓在說假話,想借奧巴馬的「問候」自我提升地位。但另一個可能,是克林頓確實在金正日耳邊低聲說:奧巴馬託我親切問候金主席您──克林頓故意惡作劇,把奧巴馬放上桌面,很婉轉地報奧巴馬擊敗希拉莉的一箭之仇。他知道一旦奧巴馬與北韓的獨裁者扯搭上「親切問候」的私人關係,正負得負,奧巴馬的顏面就蒙上一層受世人訕笑的陰影。自己要來到北韓,形象已經很糗,何不把奧巴馬也一起拉進這個泥坑?

這就是國家的榮譽,第一流政治家的狡獪。這兩位美國女記者一上回國的飛機,克林頓就會替她倆開香檳。兩個女子熱淚盈眶道謝,克林頓會說:「不要感謝我,感謝國家,這就是第三世界許多假精英、真爛人,手上有點權,都會把孩子送來美國留學、定居、拿綠卡的理由。」

    *(陶傑)

奧巴孟

2009年08月03日

奧巴馬引用孟子,希拉莉也大拋「國學」書包,連美國的財長,也用中國話講「風雨同舟」,字正腔圓,該捲舌的地方捲舌,其「母語」普通話之發音,比特區高官還地道。

這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情。幾個朋友,平時都很愛國,為了慶祝美國總統說孟子,大家都穿了 Blanc de Chine的唐裝,今天相約不蒲蘭桂坊了,改赴陸羽茶室三樓,論述天下大勢。

「我看見新聞,就到處打電話給英國的親戚,告訴他們:中國人民真的站起來了。」西門說。他任職英資某老牌機構──在殖民地給英國人打工,表面風光,像從前行政局的鍾士元,還有幾個大法官;但關起門來,都遭到主人不留情面斥罵奚落,所以這類買辦人才,感觸最深。

「可不是嘛,」我馬上接波:「洋人終於看得起我們了,我預測,下一齣荷里活大片,如果請李連杰擔綱,那麼一開場,就能與女主角史嘉莉祖翰遜──就是好大波的那個呢──演一場火辣辣的床上戲了,這個話語權,二十年來,雖然有華人明星打進了荷里活,但一直受到剝奪呀。你看,李連杰在西片中有幾句對白?演的都是唐人街黑幫,痛心呀。」我拿出紙巾,揩揩眼角的淚水。

「但美國一向歧視,為什麼突然抬捧中國人?其中必然有詐,我們切記不可頭腦發熱。」 Marco說,他任職中資機構,所以,比較相信陰謀論。

「這就是吹毛求疵了,」西門說:「人家看不起你,你說人家種族歧視,現在,美國知錯了,改而說中國人的好話了,你又懷疑他在曲線嘲諷你,別有用心。這種心理,是不是有點受迫害妄想症呢?」

「對了,」我即刻附和:「美國人別看很詭詐,其實跟中國人一樣現實,只認一個字,什麼字?叫做『錢』。有人出了一本書批判中國人,揭露民族陰暗心理:奴性、愚昧、野蠻,挑戰中國崛起,書名叫做《中國,你憑什麼?》憑什麼?他媽的,憑的是二萬億美元的外滙儲備,一句話,講完了,其他不必細究。」

Marco聽了,一副憂國憂民的濃眉,終於放鬆了一點,呷一口啤酒,更想通了,仰天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西門也跟着笑了。我看見大家那麼開心,也不由自主,陪着高聲笑了起來,歡樂原來是可以傳染的,陸羽那個上年紀的侍應阿伯,不明白我們喧笑什麼,低聲說了一句:「挑,黐×線。」

    * (陶傑)